“我們今天打大涼人,我仔細看過了,將軍帶來的人,和從西荼郡、西蔡郡支援來的兄弟都特別拼命,就算被敵人包圍了也不退縮,但是有一部分人,一開始他們的位置都在中前方,打着打着他們就落到後面去了,都沒幾個敵人可以殺了,他們也不上前。”
“好像……好像特別惜命,怕受傷,怕死。”
“其實人怕死也正常,但是咱們當兵打仗的,這一仗都鐵定贏,他們還這麼……那個詞怎麼說來的,放不開手腳的,特別奇怪。”
滿仔邊說邊去偷看晏景燁的臉色。
他知道自己是有點小聰明的,一個軍戶出身的孩子,未來也就是在戰場上廝殺別人也被人廝殺的命,可是怎麼殺還是不同的。他不願意當連名字都沒有,死了也就一貫撫卹金的小兵,所以有機會就得把握住,晏景燁是他見過的最英明有能力的將軍了,何況他還這麼年輕,若能跟在他身邊讓他提點兩句,哪怕仗打完了他回京了,自己也不會回到好幾十個人一通鋪的破帳子裏去。
從他運氣好被叫去紀陽關那天開始,他就有意出風頭了,紀陽關的異樣不止他一個人能看出來,隊長、百戶長都一眼就看出來了,但是他們不敢說,怕晏景燁跟原先這西北那些人一樣,只有他敢看晏景燁的臉色,捕捉到他微微皺的那一下眉。
只要讓晏景燁見到他,他有信心自己以後是能站在他身側的。
紀陽關當然是有問題的,這整個西源郡都有問題。
攻不是真的攻,是爲了讓他離開京城;守也不是認真守,因爲要把他拖住,留在這裏。
如果是以前晏景燁心裏沒有什麼可牽掛的時候,他是會選擇不戳穿,慢慢查慢慢考慮,徐徐圖之。
現在不一樣,他在西源郡拖一天,京城的情況就不清楚一天,霽芷妍就算進了宮也不是百分百能放心的,只有待在他身邊,在他能看得見,伸手能握得住的距離,他才不會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特別是他剛從誤會里完全掙脫出來,那些炙熱的思念、強烈的觸碰的渴望如同脫繮的野馬奔騰,天地廣闊是好,卻比不上將軍府裏的小院子,三進十間房外那一片花草,隱藏在枝丫裏的鞦韆,十七歲的公主大着膽子站在鞦韆上,一疊聲催着小丫鬟蕩高一點,再高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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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趕在京城的冬天第一場雪落下來之前回去,到時候在她房外堆一排雪人,免得她在屋裏嘟嘟囔囔抱怨半個長輩一樣的乳孃不讓她玩雪。
晏景燁看向滿仔,直到他一雙眼不敢亂轉有些忐忑地低下頭,才沉聲道:“你知道是哪些人,帶一些到帳子裏鎖一天,誰都不許進去。”
滿仔連聲應是,小跑着去辦事了。
西源郡守齊浪鎖在前兩天鎖華伯瀚的那個位置,他還一頭霧水,剛剛從晏景燁的營帳中出來,打算開個小竈大吃一頓,才走出幾步,就被人拍了拍肩,也沒看清身後的人是誰,就被捂了嘴拖過來了。
鐵鏈磨得手腕疼,腿都站久了腫脹難耐彷彿千萬只螞蟻在腿上爬,嘴裏的破布團散發着惡臭,他乾嘔都嘔不出來,激得兩眼通紅。
無疑,事情敗露了。
本來就做得很粗糙,敗露了也正常,上頭也說過敗露了沒關係,多挺幾天就行。但是他做好了心理準備,結果沒人理他,沒人提審,沒人用刑,也沒人送飯過來,他從一開始略有緊張到疑惑,到第二天夜裏已經大腦無法思考,只剩下飢餓和口渴了。
情願被打,也不想在這忍飢挨餓了。
齊浪嘴裏嗚嗚地叫起來,守在帳外的士兵撩開帳門往裏看了一眼,見他精神頭還行,又放下門把頭縮回去,急得他用盡全身力氣甩着手腕上的鐵鏈哐哐直響。
旁邊的黑衣人待得時間比他更久,露在外面的手腕已經被鐵鏈磨得血肉模糊了,身上受了刑,衣服上幾個被鞭打出來的破洞,但他很安靜,好像已經放棄掙扎了。
第三天凌晨,齊浪醒過來的時候覺得自己是暈過去不是睡過去的,嘴裏全是鐵鏽般的血腥味,四肢已經麻木了,他腦子也有點轉不開,只盼着自己快點斷了氣,好過這樣沒有盡頭的痛苦。
到了午後,終於有人來了。
幾個眼生的士兵把他放下來拖到桌子旁坐下,桌上放着一盤大餅,一大碗湯,一碟肉一碟菜。齊浪四肢都在抖,擡都擡不起來,只能伸着脖子把嘴靠近拼命咬着乾巴巴的餅,第一口就咽不下去,太乾了,硬梆梆得卡在嗓子眼,他一口氣都喘不過來。
見他已經翻起了白眼,才有個士兵過來把他嘴裏的餅拿出來,端了湯往他嘴裏倒,齊浪用力把泡了湯的幹餅往下嚥,脖子伸得長長的,臉從蒼白憋到通紅。
緩過最初的勁,他才放慢了速度,但還是風捲殘雲地把桌上的東西都吃完了,頂得他眼冒金星地想吐,那幾個士兵就一直站在門口看着,見他吃完了,一人過來把碗盤收拾出去,齊浪以爲很快會有人來審問他,自己坐着把回答在心裏過了幾遍,確認已經都想好了。
冬天日頭短,天又有點灰了,還是沒人來。
齊浪有點受不了了,他搖搖晃晃站起來往門口走,走了兩步腿還是又酸又麻,不得不停下來。
他一停,士兵動了。
幾人過來架着他的胳膊,把他拖到鐵鏈那邊,又把他鎖上了。
在那塊破布團塞過來的那一刻,齊浪大喊:“我要見將軍!”尾音全被堵了回去,他們像沒聽到有人說話一樣,檢查好鎖就走了。
黑衣人一直默默看着,直到這會兒才開了口,他也有兩天兩夜滴水未進了,嗓音啞得不像話。
“他不會讓你死的。”
“但他們也不想讓你活着。”
齊浪看着他像見了鬼,想問他什麼,終究是說不了話,只朝他嗚嗚了一會兒,黑衣人又沒動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