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星的畫展和創作理念在小範圍內引起了轟動,不過她並沒有管那麼多。
她只是想不能讓溫峋失望,不能辜負他在江都的大雪裏等她的每一天。
她想讓他看見,她沒有放棄,磕磕絆絆地成了一個有了一點點名氣的畫家,開了自己的畫展。
晚些時候,媒體採訪得差不多,許星找了藉口偷偷溜到後門透氣。
她這幾年大部分時間都住在野外,第一次面對那麼認識的不認識的人,多少有點緊張。
她靠着柱子,長長吐出一口氣,頭微微揚起,看着窗外熾烈的日光。
日光透過落地窗灑到她身上,觸手可及。她看着自己掌心的光亮,彎了彎脣,那麼溫暖的陽光,你感受到了嗎?
“學姐。”
難得找到一個安靜的地方,剛喘了兩口氣就被打斷,許星微微蹙了眉,有些不耐。
她直起身,循着聲音的方向看過去。
不遠處站着一個男孩,手裏捧着一束凡爾賽復古紅玫瑰,尤加利葉點綴其間,是很漂亮溫柔的顏色。
這個男孩她記得,叫江陽。今年大三,是她的狂熱追求着之一,被她拒絕過很多次,依舊不肯言敗。
“我剛剛看你一直在忙,沒好意思打擾你,”男孩靦腆地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現場看你的畫,好像更驚豔了。恭喜你順利開展。”
他把花遞給許星。
許星看了一眼,沒接,再擡眸時,溫柔的鹿眼裏是清凌凌的光,就這麼沉靜又平和地看着對面的男孩子。
她的目光裏並沒有斥責,也沒有厭惡,甚至是溫柔的,像一潭平靜的湖面。
江陽被許星看得有些尷尬,靦腆的笑容收了回去,急忙忙解釋:“學姐,這真的只是……”
“江陽,我說過,我有男朋友。”許星嗓音很軟,說出的話卻決絕,“除了他,我不會接受任何一個人。”
江陽舉着花的手垂了下去,神情暗淡:“但那只是你想象出來的畫裏的人。我承認,他很帥,很好看,我確實比不過他。但那樣的人真的在現實中存在嗎?學姐,承認他是你的臆想就這麼難嗎?”
許星微微抿着脣,平靜溫柔的眼底已經翻起怒火,這四年,不管是誰都說那是她的臆想,是她沉迷於筆下的人物走不出來。
因爲他們不信這是世上真的有那樣耀眼的人存在,她想證明,偏偏沒有證據,因爲他們連一張合照都沒留下。
她看着對面的男孩,精緻溫柔的臉沉下來:“你瞭解我的過去嗎?知道他對我來說意味着什麼嗎?對,他現在是我畫裏的人,可他曾經是一條鮮活的生命。他在我最苦最難的時候給了我這世上最暖的甜,就算他是我的臆想,也是你這輩子都比不上的臆想。”
許星很少說這樣傷人的話,但今天有人非要攤在明面上來講,那她也不必再客氣。
說完她不再管身後的人,轉身離開。
剛出去就碰到宋婕,她咋咋呼呼地跑過來挽住她的胳膊:“剛採訪完你又跑哪兒去了?你的一大堆同學都在找你呢。”
許星收斂脾氣,朝她軟軟地笑起來,和她說悄悄話:“我有點累,想先跑路,你幫我看一下場子。”
“等等!想跑哪兒去?”宋婕一把抓住她,“你的展你讓我看場子,好意思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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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星用頭碰了碰她,鹿眼微微彎起:“我還用和你不好意思?說正經的,我準備回江都幾天。回來之後要跟着梁教授去莫遠做勘探,來不及收展,我和林校長說了,展出結束了先把畫放在他的畫室。原作不賣,想買版畫版權的等我回來了再說。”
宋婕眉心一擰,有些生氣地看着她:“你結束上一個勘探才多久?休息了沒兩個月又要出去?你那梁教授還是人嗎?”
“許星,你這樣下去早晚出事兒!不許去了,安安靜靜在家休息半年!”
許星知道宋婕是在關心她,很多人都在關心她,但她沒辦法停下來,只要停下她就會想起很多很多事。
每一段幸福甜蜜的回憶在深夜都會成爲一把鋒利的刀,直直刺進她的心臟。
她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澄澈的鹿眼裏,思念如夜色瘋長。
面前剛好掛着她畫的笑得溫柔寵溺的溫峋,她記得他臉上的每一塊肌肉走向,記得他哄她時放軟的聲音,妥協的語氣,還有眼角她吻過的那顆小痣。
她走到那幅畫前,和他溫柔凝視,眼圈隱隱泛紅。
“小婕,你知道嗎?很多個晚上我一直在想當年他看我的那個眼神。”
宋婕走到她身邊,安靜地聽着她說。
“他從來沒有那樣看過我,熱切的,癡纏的,放縱的,不帶絲毫隱藏。他離開後很久我依然沒明白那個眼神的含義,但某天我好像懂了。”
許星側頭,眼圈紅了,卻溫柔的笑着,甚至帶了點幸福,“他在那個瞬間,應該是想吻我的。”
至於爲什麼沒吻下去,可能是害怕吧,害怕如果他遭遇不測,她會一直惦念。
可他以那樣慘烈的方式離開她,又怎麼能讓她不惦念?
許星說:“如果你見過那樣熱烈赤誠,情緒濃郁的眼神,大概也會像我一樣,沒辦法停不下來。”
不找到他,不問清楚,她這輩子都不會安心,她不想帶着遺憾過一生。
宋婕張了張嘴,最終什麼都沒說。
她的小青梅堅韌得可怕,能動搖她的只有那一個人。
9月18號,許星迴了江都。19號,她買了一束花和一些水果,香燭去墓園。
她磕了頭,跪在地上擦拭墓碑:“叔叔阿姨,好久不見。對不起啊,今年依舊沒有好消息,我還是沒找到他。”
烈日當頭,她的額上已經出了一層薄薄的汗,手臂纖細卻有力,將墓碑擦得乾乾淨淨。
“不過你們也別擔心,我不會放棄的。下個月我們就要去莫遠了,梁教授說莫遠離邊境線很近,Z府要在那邊架個橋,直接架到鄰國,縮短兩國之間的交通距離,讓我們去考察一下在哪兒架最合適。”
“丹裏的那條支流流出去後會和瀾灣江匯合,瀾灣江流經莫遠,說不定溫峋就被帶到莫遠了呢?”
這幾年,她去過高原,盆地,丘陵,見過縱深的峽谷,洶涌的波濤,滾落的山石。爲它們寫了一頁又一頁報告,甚至無意間發現好幾句深埋黃土的屍體,可是唯獨沒有溫峋。
她慶幸的同時,又感到失落,她的溫峋,到底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