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節一天比一天冷了。
從點了火爐子的屋子裏出來,被風一吹,霽芷妍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欣蘭急急拿着狐裘大氅往她身上罩:“我的祖宗啊,可別着涼了。”她是想把人拉回屋裏的,覷着她的臉色又把話嚥了回去。
霽芷妍這幾天一直覺得心神不寧,太子霽玉宸到蜀地巡邊快三個月了,按理應該已經回來了,可他卻突然失蹤了,派過去明察暗訪的人不少,這一日過了一日,卻一直沒消息。
上次在太子府吃飯時還聽他說起這下半年甸部不太安生,雖然是因爲老首領去世後幾個兒子互相的爭鬥,屬於內部矛盾,但部族一動盪,邊境處就經常要發生爭鬥,很多戰爭一開始就是因爲邊境線上的小矛盾發展起來的。
甸部離蜀地不遠,霽芷妍想想就擔心得不行。她現在不在宮裏,想打聽一下情況都沒辦法,又不想頻繁往太子府跑,免得把嫂嫂也帶得焦慮起來——霽玉宸剛出發沒幾日,雲舒便診出有孕,皇帝本想下旨接她進宮養着,不知後來怎麼又改變了主意,旨意改成讓雲舒的母親住進太子府去。
霽芷妍看着清寂的院子,心中煩亂不已,忍不住唉聲嘆氣。
正裹着大氅窩在藤椅上發呆,下人來報太子府派了人來傳話,霽芷妍瞬間從藤椅上起來,急聲道:“快請快請!”
來人是雲舒身邊的一等婢女之一,她恭敬地朝霽芷妍行了禮,霽芷妍擺着手讓她起來:“是嫂嫂有何事?”
婢女暗自偷偷想着以前溫溫柔柔的公主怎麼今日看起來不太一樣,口中卻正經說道:“回殿下,是太子妃今日得了南方來的漬蜜桃,想是合殿下的口味,想請殿下過府品嚐呢。”
雲舒孕中口味重了不少,變得又嗜甜又嗜酸的,平時吃慣了的東西都不喜歡了。雲府是商賈之家,商號分佈全國,雲老一聲令下便四處尋些特色的吃食送來,讓她挑着喜歡的多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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霽芷妍一聽是這事,心裏又是泄氣又是覺得好笑,也有好幾日沒見到雲舒了,吩咐下人備好馬車,婢女趕緊說道:“稟殿下,太子府的馬車已經到府上了,隨時可以起行。”
欣蘭偷笑了一下,太子妃真是瞭解我們公主,若是聽到各地的特色吃食是一定要品嚐品嚐的,根本不存在拒絕邀約的可能性。
她仔細檢查了霽芷妍的衣着,確定穿得夠保暖,又給她手裏遞了個精巧的小火籠,才同小婢女一左一右陪着出府。
到了太子府,霽芷妍仔細看了看雲舒,腹中這個孩子把她折騰壞了,臉色比孕前差了許多。雲夫人也過來拜見公主,霽芷妍趕緊扶起她只讓她行了半禮,然後就邀她坐下一起說話。
雲舒說了沒一會兒就沒精神了,雲夫人把她送回房睡下,再出來的時候霽芷妍還乖乖在前廳坐着,她走上前衝她笑了笑。
霽芷妍心事重重,嘆了口氣對她說:“真是辛苦夫人了。”
雲夫人趕緊說:“這如何談得上辛苦。幸得聖上仁厚,命我到府裏來多陪陪太子妃,否則真不知道這日子多難過。”
“我這心裏也是焦急得很。”霽芷妍把她當自己人,毫不隱瞞自己的擔憂,“既是擔心哥哥下落不明,又心疼嫂嫂懷胎辛苦……”
女人最辛苦脆弱的時候,丈夫卻不能在身邊,還要日日牽腸掛肚,雲舒的日子是旁人想象不出的煎熬。
霽芷妍和雲夫人說了會兒,努力互相寬慰,見雲舒一直昏昏沉沉睡得熟,不想打擾了她,便起身告辭了。雲夫人恭敬把她送出府外,目送着馬車穩穩當當遠去。
霽芷妍沉思着,她們女人很難接觸到朝堂上的動向和消息,但是當朝太子下落不明,朝廷上各方勢力一定都在採取不同的行動,或多或少都能掌握一點信息。
車外天陰陰沉沉的,細細的風從車簾子角落裏鑽進來落在眉間,吹得低垂的長睫微微顫動。霽芷妍閉上眼睛斜靠在車廂上,狀似歇息,實際上牙根緊緊咬着,思緒涌動,一顆心劇烈跳着,似乎是要衝破軀殼的束縛!
直到馬車停在將軍府門前,欣蘭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霽芷妍才睜開眼,杏眸中全是掙扎痛苦的眼神。
欣蘭甫一接觸她的眼神,心中大驚,慌忙問:“殿下?殿下?怎麼了?可是有哪裏不舒服?”
霽芷妍回過神來,努力壓下上涌的氣血,掩飾般地笑了笑,解釋道:“不小心睡着了,好像做了個什麼夢……”
欣蘭鬆口氣,扶她下了馬車進府,嘴裏還不停叨叨:“都怪我沒注意,怎麼能讓殿下在車上睡呢……萬一着涼了……”
淨了手換了衣服,屋子裏火爐薰得暖暖的。霽芷妍覺得自己腦袋果然沉沉的,鼻子裏也開始不太通氣,便說想睡一覺。欣蘭端來薑湯硬是要她喝兩口,才服侍她睡下。
總覺得身後有什麼在追趕着自己,霽芷妍腳步慌亂越走越快,空氣中有看不見的怪物時不時抓住自己的衣服,霽芷妍尖叫着,跌跌撞撞地往前。
前方有什麼?她不知道,只冥冥之中有什麼指引着自己往前,再往前。
突然天地變色,狂風呼嘯而過,她勉力睜開眼,四周從空曠的庭院變成白茫茫一大片雪原,天地之間唯有蒼白這一種顏色。
腳下的雪堆得極厚,一腳踩下去沒到了小腿,她艱難地把腳從雪裏拔出來,再奮力向前踩,走不了幾步就氣喘吁吁。
在極限來臨之前,霽芷妍突然看到前方雪地上有點不同的顏色,她心中驀地大慟,淚水衝破眼眶。
是什麼?那是什麼?
她飛快地踩着雪,口中全是血腥氣味,在看清雪地上是點滴鮮血同時,口中噴出一口鮮血,落在雪地上混在了一起。那血延伸開,沿着血跡,她看到盡頭處仰面躺着一個人。
那是誰?那是什麼人?
她的視力瞬時變得極端好,能看清空氣中的雪粒和塵埃,也看清了遠處雪地裏的那張臉。
哥哥!!!
“哥哥!”霽芷妍大叫一聲,從牀上猛地坐起來,胸口隨着呼吸劇烈起伏。
在屋裏給火爐添炭的欣蘭聽見她帶着哭腔的尖叫聲,連忙丟下手裏的東西,匆匆跑進拔步牀。“殿下!殿下這是怎麼了?”看到她光潔的額上佈滿冷汗,欣蘭拿着錦帕給她輕輕擦去,嘴裏安撫着她,“沒事了殿下……”
霽芷妍閉上眼睛,腦海裏就出現夢裏霽玉宸被風雪漸漸覆蓋的眉眼,胸口傳來撕心裂肺的痛楚,她控制不住地抽泣起來,擔憂、恐懼把她完完全全籠罩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