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晴華宮,燕今回頭望去,感覺自己彷彿走了一趟鬼門關。
慧貴妃看似與世無爭,溫婉靜嫺,可雷厲風行起來讓人不敢逼視的威嚴。
她正愁今日之事外傳會引起軒然大波,慧貴妃已經心思通透地將晴華宮之事盡數壓下。
她何德何能,爲了保她,讓慧貴妃這樣的人上人這般費心。
沒有做翊王妃最大的遺憾興許就是失去了一位這般護她的母妃。
不過不要緊,這一圈轉回來,她們的緣分依然在,換種身份守在她身邊,權當盡欠下的恩情。
回雲錦宮的途中,慧貴妃拍了拍梅以絮的手,“嫌少見你這般失怔,怎麼?是有壓力了?”
“義母說笑了。”梅以絮淡淡道,“只是好奇這位年紀輕輕的姑娘到底是何來歷,既有這般精湛的醫術,又有如此機敏的膽識,爲何藏匿太醫院當個小小的醫徒。”
慧貴妃看她一眼,將她往前帶了幾步,聲音壓低了幾分,“切莫妄議。”
梅以絮微頓,“義母早已知曉是嗎?”
“不早,也就方才早你一步,她拽了本宮準備擋了李嬤嬤那匕首時。”
年輕時,她還未進宮那會兒,也喜歡扮了男裝出門,女兒家的體態即便掩藏的再好,那也不是男子能比的。
僞裝的再好,遠遠瞧着還能糊弄幾分,挨的近了,便什麼也瞞不住了。
梅以絮臉色微緊,“義母,這可是欺君之罪,您今日甚至不惜爲了袒護她下了月妃娘娘的臉,莫非您認的她?”
“倒也不是認得。”慧貴妃低嘆一聲,“本宮只是瞧着,這孩子的眉眼有些眼熟,若是沒了那半邊臉的胎記,仔細瞧着,真是越看越像。”
梅以絮不解,“和誰像?”
“是本宮那位紅顏薄命的兒媳,煜兒已故的翊王妃。”想起初見的那一面,竟然成了最後一面,慧貴妃滿面的悵然愁緒,“那日若不是本宮將她召進宮來,她也不會在出宮途中出了意外,煜兒雖然嘴上不說,但本宮瞧得出,他心中愧疚,說起來,此事全怪本宮。”
“義母切莫自責,人各有命,那些歹人是早已將翊王妃當了目標,沒有當日翊王妃出宮意外,也會有在別處的意外,要怪就怪惡人心狠手辣,連無辜之人都不放過。”
話到一半,梅以絮頓時恍然,“所以,義母是早有盤算,才將她安排進太醫院首府嗎?”
太醫院首府是皇上爲師父所設,諸事全由師父決策,是整個宮內最安全的地方。
“這小丫頭機敏的很,而且本宮瞧着她言談舉止間絕非庸碌之人,今日你也瞧見她那一手卓絕的醫術,深宮之中,最不缺的就是人精,與其往後讓她被他人籠絡倒戈我們,倒不如先下手爲強。”
她頓了頓,“遠的不說,你覺得簪花宴上,嫺妃的那杯太乙酒真的是巧合?”
詭譎深宮,梅以絮向來不喜這些陰謀權術,聰不聰明她不管,她願意幫助這個渾身是謎女子的原因,只有一條,醫術。
就她幫助貴妃行鍼鎮頭疾這一條,就足夠她刮目相看。
雲錦宮在兩人閒敘中漸漸近了,慧貴妃突然想起什麼,看向身旁芙面嬌冷的女子,問道,“絮兒,本宮聽聞那宸皇子給你遞了門帖?”
梅以絮頓了頓,眼神有些不自在都轉到了旁處,她抿了抿脣,垂睫不語。
“你一向聰慧,許多事不必本宮和你師父擔心,可這宸皇子身份敏感,皇上對他也多有顧忌,加之他離宮在即,這種節骨眼上,你可要慎之又慎。”
梅以絮沉銀着點點頭,“絮兒自有分寸。”
嘴上應付的坦蕩,可早已沒法停擺的心思卻騙不了自己。
她以爲只做個心無旁騖的人,等他離開,便將一切塵埃落定,可他卻在她幾乎心如止水的時候,將這一汪池水攪的翻天覆地。
八年前,她隨師父在城門口見過他,孤身一列,一馬一人,身後跟着寥寥幾個侍從,踏着颯揚呼嘯的雪風,踩着濃墨重彩的餘暉,從皇城大門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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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風。
半城雪。
半城燈。
彼時少年,明明折辱之身,天地卻彷彿爲他的孤高冷傲銀歌頌唱。
他下馬,背脊挺拔,腳踩雪地,她看着那一串蜿蜒而去的腳印,迎着餘暉,仿若天外人,小小的心尖將那抹背影無聲烙印。
三年前,她及笄之年,他一身夜行衣,滿身血腥,狼狽逃進太醫院首府,就昏在了她的閨房門口。
彷彿捉弄她般的命運,讓她總在幾乎忘了那少年倔強孤冷的身影時,以出其不意的方式讓她再次想起,加深烙印。
有生之年,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騙了師父,將他留在了閨房,躲開了那些追殺巡查的侍衛。
三天時間,他們交談的次數很少,彷彿知道她性子清冷不善熱絡,他在離開時都是無聲無息,連辭別也沒有。
如果不是桌上留下的一半碎玉一張字箋,她才對救了一個可能招來殺身之禍的人有點真實感。
他真的是個很會未雨綢繆的人,彷彿篤定了她不會忘記,才會在簪花宴從她必經的那條路上,對她那般言行……
他說,不思量自難忘。
說,山有木兮木有枝。
說,有花堪折直須折。
說,半生已分孤眠過。
說,相思不可醫。
贈入掌心的梅還散着淡淡的香,她匆匆別過,有些怕被看透了似的落荒而逃,卻知才下眉頭,已上心頭。
掌心輕輕圈起,她平靜垂眸,但漣漪四散的心湖早已無法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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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半天不語,慧貴妃心思微沉地開口,“再有幾日便是皇后娘娘的生辰,按照慣例宮內會大辦一場,本宮知你不喜繁瑣,讓人在華盈坊給你定了一套合襯你的頭面。”
她轉過身,嫺熟又自然地幫着梅以絮理了理鬢髮,眉目間滿是溫慈,“到底是女兒家,還是需要點綴的,明日尋幾個人取了頭面一道出宮去逛逛吧,讓那岑言也一道去,你多擔着點,她既不願透露,便不必戳破。”
“絮兒明白。”
看着人走遠,身後的湯嬤嬤輕聲開了口,“娘娘,老奴方才去請太醫,碰巧撞上了梅姑娘熬了心合湯,只怕是……入了心了。”
心合湯是養精蓄神的極佳湯藥,適合男子,是穆柯丞爲天昭帝研製的獨門藥膳,太醫院除了穆柯丞便只剩兩個弟子熟悉。
用藥材料極爲普通,難能可貴的是它熬火時效工序非常繁瑣複雜,需要一人盯着片刻不離五個時辰,每隔半個時辰便要換爐濾藥渣添新藥一次。
如此費心費力。
慧貴妃默了許久,不辨喜怒道,“皇上先前是否說過,芷陽公主到了說親的年紀了?”
“是的娘娘。”
慧貴妃垂了眸子,輕笑,“皇上日理萬機,焦心的事太多,本宮也該盡心幫他排憂解難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