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展廳像是被按下了消音鍵。
無數道呼吸猛然加重,又,不自覺地放輕。
像是怕驚擾了,那畫上的人。
萬千冰雪消融,顏料翻涌。
她眉目宛然,目光溫柔地注視着你。
許久。
許久。
不知是誰,緩緩銀出一句:“眼中顏色翻波瀾,天地呈現出五官。”
天地呈現出五官!
閃光燈“啪”地閃了一下,大家才如夢初醒。
“天啊,這、這是……”
臺下有人驚歎。
藺瀾萻看着這幅畫,久久,才慢慢斂下眸:“這是,爸爸送給媽媽的肖像畫。”
藺嵐萱心中同樣震動,這也是她頭一次見到這幅肖像。
“老爸原來這麼浪漫……”她凝視着畫上的女人,眼底閃過懷念與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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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媽媽啊,她有多久沒有見到了。
難怪二姐說它叫《情在不能醒》,原來裏面藏着這樣一個祕密。
——愛情,在零下十度的世界裏結晶,便再也不會凋零。
“原來如此!”
“那畫上的人就是這位女士!”
衆人紛紛回過味來。
無數雙眼睛投向站在畫布前的廖靜蘭。
…
時光,似乎對她並不優待。
年近半百的女人,臉上是遮不住的皺紋和倦意。
可歲月,又對她如此溫柔。
經歷年輪與風雪,顏色永存,愛意不朽。
…
廖靜蘭同樣仰頭看着畫裏的女人。
畫裏的她,乾淨美好,包容萬物。
看起來依舊那麼鮮活,明亮,好像就在昨日。
那是藺善文眼中妻子的樣子。
而她,應該是那樣的,而不是現在這樣。
眼角沁出淚水,廖靜蘭慢慢地擦去。
她轉過頭,眼神堅定地看向汪仝。
展廳明亮的光線將那人慘白的臉色照得清清楚楚。
廖靜蘭深吸口氣:“汪先生,你剛才親口說的不認識我,今天是第一次見。那麼請問,這幅畫上怎麼會有我的肖像?”
藺瀾萻站在她身邊,嗓音冰涼:“可別說你隔着空氣,靠想象就畫出了我媽媽的樣子。”
藺嵐萱想起剛才那人嘲諷老二碰瓷的話,也大聲說道:“大老爺們的,可不興湊不要臉!”
所有人都看着汪仝。
巧言善辯的男人此刻卻連一個標點都憋不出來。
他看着那幅畫,看着畫上的臉又漸漸消失,天地間重歸雪白,忽然腳一軟,就跌倒在地上。
藝術家借作品表露內心,他們懷有的任何心思,都經由那雙手展露無疑。這根本不是什麼冰雪風光圖,這是一個男人對妻子的表白。
它不是一幅畫,它是一封情書。
一封穿越時光洪流的情書。
歷經歲月,顏色不腐。
底下攝像機沒停止過工作,媒體噼裏啪啦地按着快門。
汪仝望着眼前他費盡心思謀求得來的一切,天旋地轉。
他,完了。
…
實錘。
絕對的實錘。
媒體們激動地朝臺上母女三人涌過去,企圖扒到第一手資訊。
這時,門外飛快衝進來一大羣保鏢,隔絕開人羣,把興奮上頭的賓客們都攔在外面,護住臺上的人,同時保護起那幅畫。
季晏拉起藺瀾萻的手:“走了。”
藺瀾萻忙拽了下藺嵐萱。
藺嵐萱扯住廖母。
江羽:“……”
江羽扛起畫。
…
西岸美術館,之所以叫西岸,因爲它就坐落在江邊。
日落黃昏,微風徐徐。
母女三人走在江邊。
藺瀾萻看向媽媽和小妹:“你們怎麼知道今天這裏……”
廖靜蘭笑了笑:“你先生來找過我。”
啊?
藺瀾萻回頭看了眼季晏。
男人不緊不慢地跟在她們後面,頎長挺拔的身形在水泥地面上,拉出了一道長長的影子。
廖靜蘭看着女兒瓷白的側臉,眼底微暖:“那小子啊,說話可不客氣。”
“……”啊這個……
藺瀾萻抿了抿脣。
江羽同樣不遠不近地走在她們身後,正悄悄豎着耳朵。
此時聽到這一句:“……”
啊啊啊啊季總啊,你丈母孃果然告狀了!
“不過,”廖靜蘭摸摸女兒的頭,微微笑,“他是個好丈夫。”
江·小尾巴·專業爲老闆分憂·羽剛要舒口氣。
“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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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頭廖靜蘭又轉折了一句。
江羽半口氣氣吊在半空中。
廖靜蘭:“不過比起你爸爸,那還是有進步的空間的。”
江羽:“……”呵!
踹翻這碗父母愛情的狗糧。
這頭,藺瀾萻卻微微愣了瞬。
聽着母親談及父親時自如的語氣,看着她溫柔嫺靜的側臉,她忽然有些失神。
這好像還是爸爸過世後她頭一次聽媽媽這樣不避諱地提起從前。
廖靜蘭像是知道她所想,但並沒多說什麼,只道:“是媽媽自己困住了自己。”
——你那麼好,那麼好,可是後來的我卻忘了。
——因爲太過在意,所以想要遺忘。結果,把自己也一起弄丟了。
還對女兒們這麼冷漠……
廖靜蘭停下了腳步,從上到下將身邊的兩個女孩看了一遍。
藺瀾萻和藺嵐萱也看着她。
這竟是母女三人第一次認真地面對面注視。
藺瀾萻宛然一笑:“媽媽。”
藺嵐萱聲音低一些:“媽媽。”
廖靜蘭驀地眼眶泛紅,輕輕點頭,答應:“小萻,小萱。”
她們已經長大了。
季晏說的沒錯,女兒們已經不需要她再做什麼。說聲抱歉的話,似乎也毫無用處。但她已經知道自己該怎麼走、該做些什麼了。
從前這個當媽的不曾爲她們做過什麼,那麼以後也不該給她們帶去困擾。她也該爲自己負責,也給孩子們留條後路。
緩緩吐出胸腔裏的濁氣,廖靜蘭轉頭,看向江面上的夕陽。
落日下的水面波光粼粼,金光燦燦,天空也被染成了橙色。夕陽西下,竟也如此美麗。
“你們看這夕陽,多好看啊,像你們爸爸畫的油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