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強經過河工們居住的土房外,立馬就有河工從房子裏衝出去按住他。
“宋頭,你這些天去哪裏了?”相熟的河工關切地問他,從決堤之後就沒有再見到他了,他們還以爲他已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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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不到宋大強回答,他們就發現他嘴脣蒼白,臉色差得很,衣服亂糟糟的,頭髮上全是灰和泥,跟逃難來的一樣。
“怎麼了?家裏出事了?”
宋大強沒有理他們,他腳步輕浮,一步一步朝着軍營走去。
“誒!那邊不讓去!”有人伸手拉住他,又被他掙脫開,想要上前問清楚的,旁邊的人攔着他,小聲說道:“宋頭這是犯事了吧?那堤崩得那麼突然,肯定有問題的。”
這話一出,身後立馬響起各種議論聲,剛剛跟他打招呼的人也反應過來了,不約而同後退了兩步遠離他,眼中浮現出了質疑——雖然做工的時候關係好,對他們也多有照顧,但是大家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失,若是宋大強參與了那事,他們肯定是沒法念舊情的。
宋大強剛靠近軍營,立馬就被士兵攔住了。
“什麼人?!”
宋大強擡眼看看他們身後的大堤,此時天青雲闊,河水湯湯,修好的堤壩如鋼鐵般堅固,圍着堤壩的樹發了新芽,他緩緩跪下,把頭磕在地上,沉聲道:“罪人宋大強,求見大人。”
曾琪在帳中一聽到宋大強這個名字,立馬跳了起來,一邊讓人把他鎖起來,一邊讓人去府衙報給晏景燁。他們已經找他好些天了!
關押着宋大強的囚車四周蒙了布,只留了頭頂的一片天。
宋大強深深埋着頭,他耳裏聽不到所到之處囚車外的議論紛紛和指責辱罵,只一遍一遍地回想起那日河堤炸開時的那聲巨響,那響聲這些天以來日日縈繞在他耳邊,控訴着他、折磨着他。
一開始,潘知府告訴他要做這件事的時候,他是一口就拒絕的。
可他拿家人的性命威脅他,又揭穿他當上這個巡檢做的手腳——爲了當上這個巡檢,他不僅給當時的知府送了錢和女人,還誣陷了另一個候選人害得他走投無路投井自盡。
後來潘知府又勸他,這件事總歸是要有人去做的,他不做自有別人搶着做,做成了飛黃騰達的是別人,被排擠出去的肯定是他。
最後他聽說用的火藥量很小,而且還會提前泄了洪,一定不會造成多大的後果,他才咬咬牙接受了。
那日的安排是先泄洪,待水位下降到將將同地面齊平時,才炸開一個小缺口,這樣傾斜的水量就不會很大,河工和百姓完全來得及逃命。
按計劃他們提前在半夜埋了火藥,準備第二日先泄洪,再尋機點了火。
可是天一亮家裏就來人來找他,說他剛五歲的兒子發了高燒,已經燒得驚厥了,讓他快點回家去。這孩子是他婆娘拼死生下來的,孩子一落地,母親就沒了,他當成珍寶養着,可因爲在母體裏發育得不好,孩子從生下來開始就大小病不斷,數次在鬼門關走過。他一聽就着急了,吩咐手下先不要動,先去堤上巡一巡別讓人靠近,自己趕回家去看孩子。
剛抱上孩子,腳底的地面一震,隨即是驚天巨響,然後四處尖叫聲起,懷裏的孩子也嚇得哭了起來。
宋大強頭皮發麻,放下孩子回身就往河堤上跑。可是眼前只有滾滾洪水迅速沖刷,瞬間就淹沒了地勢最低的幾間房。
爲什麼提前炸堤了!他來不及思考,憑着本能先拼命搶救落入水中的人……
到了晚上他才知道,孩子被那一聲巨響嚇壞了,啼哭不止高燒不退,在驚懼中抽搐着斷了氣,甚至那小小的屍體還在混亂中被水沖走了……
宋大強抱着孩子的東西大哭了一場,所有人都以爲他是痛失愛子,他心中卻明白,這是他的報應,是老天對他的懲罰。
他想知道那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便到處找被他派去巡堤的那隊河工,結果發現他們全部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幾日後,那幾人的屍體一個個被找到,無一生還。
有可能,在堤壩爆炸的那一刻,正是他們在堤上巡查的時候。
是他害死了他們。
他無法面對家屬們悲痛的神情,想過自己應當自我了結,到地下去跟他們賠罪。
他在房樑上繫好了繩子,站到椅子上時,心裏迸發出了強烈的不甘、強烈的恨,他是該死,萬死不能贖己罪!可是該死的不止有他,潘知府和給他撐腰的所有人,都該死!
囚車蒙布是爲了保護他,在他去往軍營的時候,所有人都開始相信這個一向樂於助人、臉上總掛着笑的巡檢就是導致決堤的罪人,他往日的和善都是僞裝出來的!他們涌向囚車,想當面唾罵他,打死他!
囚車的速度快不起來,時不時就被憤怒的百姓攔停,儘管有士兵在道路兩旁維持着秩序,還是有人能衝破障礙到囚車跟前試圖毆打他。曾琪沒讓士兵下死手攔人,只要不把這人打死就行。
走到府衙門口,這囚車已經快散架了。宋大強始終一言不發,也沒有任何反抗,他老老實實地接受所有人的詛咒,甚至在心中也在詛咒自己,走下囚車的那一刻,他朝後面來圍觀的城中百姓跪下,砰砰砰地磕了三個響頭,才被士兵拉起來往府衙裏走。
府衙的大門在身後關上,他面前的是霽芷妍和晏景燁,還有在水牢裏被折磨得只剩一口氣的潘知府。
潘知府一見他就激動起來,一激動,他就背過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