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太太偷眼瞧着秦姝,從身後丫頭手裏接過一只小箱子,站起來走到秦姝身邊,放在她手側的案几上,“其實我們早就想還,只是這兩年,侄女兒總不在府中。”
她訕笑着,“這不,今日聽說侄女兒回了城,我們家老爺立刻就推着我來還銀子。”
“也,着實欠得久了些,論起來,侄女兒是不缺這些利錢的。可我們家老爺說,人情歸人情、銀錢歸銀錢。親兄弟尚且明算賬,總不能讓侄女兒吃虧。”
秦姝擡起手,輕輕按在那只小箱子上。
她看了一旁的莫老五一眼,莫老五連忙上前打開箱子,清點裏面的銀票。
童家一共欠五千兩。
箱子裏面有五千兩銀票,還有滿滿一箱金銀珠寶。
秦姝脣角微勾,問道:“童掌櫃家的借據呢?”
張興連忙上前一步,將從孫賬房那裏取回的借據雙手奉給秦姝。
秦姝看了一眼,將銀票取出二百兩放回箱子,剩下的交給莫老五後,將箱子輕輕往前推了推。
笑道:“記得當初,雲合去府上,拿回來二百兩銀子,給我們救急。如今,我們府裏難關已過,這二百兩,實在不該多要童太太的。”
童太太嘴角抽搐半晌,硬生生擠出一個笑,“侄女兒說笑了,那本來,是我們隨的禮錢……”
秦姝坐正身子,肅然說道:“本官承蒙陛下看重,敕封安北節度使。既爲朝廷官員,自當廉潔奉公、爲百姓謀福祉,方不負陛下天恩。”
“既爲朝廷命官,怎能明知故犯,收受別人的賄賂呢?”
童太太一張圓臉刷的一下變成了大紅布。
童太太一來,就先論起了兩家人的交情,將自己放在了長輩的位置上。
一口一個侄女兒,企圖用長輩的身份來壓秦姝低頭。
結果秦姝一句“朝廷命官”,提醒了兩人之間難以逾越的身份差距。
再來一句“收受賄賂”,當真能讓童太太羞愧到臉都不知往哪兒擱。
二百兩啊!
拿二百兩銀子來賄賂朝廷二品大官?
傳出去豈不笑掉世人的大牙?
還一口一個侄女兒,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
讓你進府來,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
童太太囁嚅着,“草民,草民,不是這個意思。”
秦姝端起茶,冷着臉看也不看童太太,冷聲吩咐道:“王生,送客。”
王生上前一步,用力一伸手,“請!”
連稱呼都省了。
童太太面紅耳赤,匆匆抱起箱子,帶着丫頭落荒而逃。
回到府中,童掌櫃滿眼熱切迎上前來,“怎樣?可見過秦大人了?”
童太太口乾舌燥,將箱子往旁邊案几上一扔,拿起茶盞猛灌一氣。
等連喝了三盞茶,才憤然說道:“那個丫頭,當真是一點情面都不講。”
童掌櫃頓感不妙,上前問道:“你去秦府,是如何跟她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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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看箱子,“秦大人,沒收銀子?”
童太太不以爲然,“收了啊。”末了還不屑地撇了撇嘴,“能不收嗎?誰會跟銀子有仇?”
那不就結了?
只要收了銀子……不對!
童掌櫃一把奪過箱子,打開一看,裏面的金銀珠寶都在,還有二百兩銀票?!
他抖着手,語無倫次說道:“這,這這,這是收了嗎?”
童太太冷哼一聲,“人家只要了欠她家的銀子,多一兩都不要!”
她自言自語道:“以前看那丫頭一副綿軟好欺的樣子,如今怎得像變了個人?一點都不好拿捏。”
童掌櫃簡直快要哭出來了,“祖奶奶,你到底說了什麼啊?拿捏?你想怎麼拿捏她?”
“你可知,就連……”童掌櫃迅速壓低了聲音,“寧王,知道吧?那是什麼樣人物?皇上最寵愛的兒子,差一點就被立爲太子。不照樣栽在她手裏?”
童太太一臉不信,“不至於吧?她一個閨閣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以前,妾身見過她幾次,那就是個棒槌!”
童掌櫃急得團團轉,恨聲說道:“棒槌?老子看你更像個棒槌!”
他苦口婆心道:“你以爲,皇上爲什麼封她一個女子爲一方霸主?真正的封疆大吏?”
童掌櫃手心敲手背,敲得啪啪響,“那是人家真有那本事!”
他怒吼一聲,“說,你去秦府,到底是怎麼跟秦大人說的?”
童太太心裏這才有些害怕,將自己在秦府說過的話原樣複述一遍。
末了說道:“誰想她一點顏面都不給妾身留,直接就將妾身趕了出來。”
童掌櫃哭笑不得,彎着腰問童太太,“你叫人家侄女兒?你叫人家侄女兒?!”
童太太不解,“啊,以前不都是這麼叫她的嗎?”
童掌櫃哭了,“祖宗!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現在人傢什麼身份?忠平侯的嫡女、皇上的心腹大臣、先帝親封的安北節度使……”
“那是咱們錦州刺史大人見了,都要跪拜見禮的主兒!”
“你叫人家侄女兒?”
“你怎的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麼德行!”
童太太瞪着一雙懵懂的眼睛,驚慌失措問道:“那,那怎麼辦?”
之前她自告奮勇去秦府,可是拍了胸脯一定會處理好這件事的。
沒成想,竟然還是辦砸了。
童掌櫃癱軟在玫瑰圈椅上,雙目失神地望着房梁,有氣無力道:“怎麼辦?涼拌!蠢貨!蠢貨!”
童太太又羞又怕,拿着帕子按着眼睛,嚶嚶哭了起來。
童掌櫃煩得要死,“老子還沒死呢,一天天的跟哭喪似的!家裏僅剩的一點運道,都被你哭散了。滾!”
第二日,童掌櫃親自帶了禮,前往秦府,卻被告之:秦大人已經啓程赴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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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官員上任,都有期限。
秦姝與連夜趕來的陳呈議定了,讓他安排人運送糧種到北關等諸多事宜,又安排常管事和春嬤嬤看顧着秦府。
便帶着人踏上赴任之旅。
剛走到西城門,遠遠就看到錦州刺史章彧正帶着衆刺史府官員守在城門口。
秦姝只好下了馬車。
章彧連忙帶着人迎了上來,笑着揖首行禮道:“秦大人一路風塵,初到錦府便又要啓程。下官還沒有來得及給大人接風洗塵,倒先呈上這踐行酒了。”
秦姝笑道:“章大人有禮。皇命在身,秦姝不敢稍有懈怠。待來日有幸與大人得見,再請大人開懷暢飲。”
章彧又與阜瑥見過禮。
幾人一同行至路邊的涼亭,章彧親自斟了酒,與兩人共飲過。
涼亭之外,官兵橫着長戟,擋着看熱鬧的百姓。
童掌櫃緊跑慢跑,總算趕到了涼亭。
可不等往前,就被官兵拿長戟用力一推,大聲斥呵道:“退!”
童太太也悄悄躲在人羣裏,神情晦暗不定地看着衆星捧月般的秦姝。
不止童掌櫃和童太太,就連周邊圍觀的百姓,眼神多少都有些複雜:不一樣了!
真得不一樣了。
曾幾何時,那個柔柔弱弱、被自己叔父一巴掌打翻在地的孤女,已經一飛沖天。
再不是他們這等普通百姓,能夠高攀得上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