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年,秦姝就收到李佑林的信,譽王在太后千秋宴上失態,被降爲郡王,收回封地,並遷回京城居住。
至於怎麼個失態法,宮禁中封鎖了消息,等閒人打探不到。
身爲禁軍統領,李佑林就算知道,也不好寫在信中。
然後是右驍衛大將軍範敖被查出參與私鹽販賣,一家子全都下了大牢。
至六月,周旻先後將豫王、誠王奪了王爵,貶爲郡王。
河西一個姓魏的皇商在運一批貢品時遭遇劫匪,貢品被劫,卻劫出一堆鐵器和火藥。
姓魏的皇商背後又查出了長公主的長子、淮陰侯賀安。
長公主一大早入宮求見太后,被太后以禮佛爲名,晾了整整一日。
最後賀安被奪爵,貶爲庶民,侯府家產抄沒。
自年初至年尾,周旻連削帶打,朝中大臣和各地官員凡是牽扯進鹽鐵一案的,盡數撤職的撤職、砍頭的砍頭。
整個大周朝官場人人自危。
所有的私鹽盡數被起底,鹽井、鐵礦全部被收攏歸朝廷所有。
周旻接連頒佈了好幾條關於邊軍屯田的法令,又幾次開設恩科、廣納人才。
民間則大力懲治貪官污吏,並輕徭薄賦、與民休息。
一時間,各地官員敢怒不敢言。
周朝的老百姓卻對周旻盛讚不絕,稱其爲千古明君。
景平六年,也就是秦姝與阜瑥成親的第四年秋,秦姝順利生下一女,取名“恬”。
未等滿月,皇上的聖旨就到了臨北道節度府。
聖旨冊封恬姐兒爲德安郡主。
又賞了一大堆古玩奇珍、寶石玉器。
秦姝聽宣旨太監宣讀那一長串的禮單,聽得心驚肉跳。
好在最後並未聽到,要將恬姐兒接回京城,養在宮中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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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秦姝將熟睡的恬姐兒交給乳孃,側着身子看着阜瑥自己解了衣裳,在榻外側躺下。
自與秦姝成親,只要在節度府,阜瑥就從未在外書房歇過。
便是秦姝剛生產完,阜瑥擔心影響秦姝休息,也是在隔間榻上睡。
阜瑥放了帳子,替秦姝攏了攏錦被,順勢將她連人帶被子擁在懷裏。
秦姝聞着阜瑥身上熟悉的味道,睏意就涌了上來,迷迷糊糊中還是說道:“你說,陛下這突如其來的賞賜,是怎麼回事?”
阜瑥無聲笑了笑,輕輕拍了拍秦姝的背,“醉翁之意不在酒啊,還能怎麼回事。”
秦姝打了個哈欠,“我們的塔拓城,什麼時候能夠建成?”
阜瑥想了想,“再有一年,差不多了。”
秦姝道:“那正好,這次將火槍和火炮的製作圖,讓張總管一塊帶回去?”
阜瑥“嗯”了聲,輕輕拍着秦姝的背,“快睡吧,坐月子呢,操這麼多心。”
朝廷天使回京時,帶走了阜瑥準備的兩種武器製作圖,以及製作的工匠技師。
還有秦姝寫給周旻的一封奏摺。
兩個月後,朝廷派出的禮部右侍郎便帶着渾天監的人出現在了錦州府東南方向的秦家嶺。
聽到消息的秦氏族人全都回到了族中。
數千人攔在禮部右侍郎文瑄面前,不讓他帶人進入秦氏祖墳。
老族長一年前駕鶴西遊,如今的族長是他的長子,也就是秦姝的大伯秦景堂。
秦景堂肯定不敢讓朝廷將秦景元的墳墓遷走。
他爹當年爲了留下秦景元的墳墓,費了多大的勁。
不能到他手裏,卻將族裏最大的倚仗給弄丟了!
秦景堂振振有詞道:“我們族裏,待姝兒不薄。當年景元弟和弟妹的事,全靠族裏給姝兒撐腰,這才把喪事辦得漂漂亮亮的。”
“姝兒也幾次表示,不會忘了族裏這份情。如今不能富貴了,就將族人給拋棄了。”
族人也紛紛說道:“是啊。這景元祠,還是我們出資給建的。享受了這麼多年的香火,怎能說遷就遷了?”
“這些年,族人看管着忠平侯和夫人的墓,也是盡心盡力的,一點沒虧待他們。”
“就是啊。怎能說遷就遷呢?”
“姝兒說遷,景元兩人泉下有知,也未必願意啊。景元可是姓秦,是咱們老秦家的人。”
文瑄沉下臉,冷聲喝道:“這是陛下的旨意,莫非,你們還想抗旨不成?!”
此言一出,衆人沉默。
秦景堂感慨嘆道:“陛下是千古明君,這咱們大周的百姓,誰不感念陛下恩德?”
“若是陛下想要咱們做什麼,咱們就沒有不赴湯蹈火的。”
“陛下聖明,當知世人皆希望,百年之後魂歸故里。哪有已經入土幾年,又起靈遷墓,驚擾亡魂、令亡魂不安的呢?”
秦景堂一臉沉痛,“而且,這本是秦氏族中之事,按照大周律法,朝廷,也不太好插手吧?”
文瑄道:“這是秦節鎮的意思。秦節鎮做爲忠平侯夫婦唯一的後人,有權決定他們安葬在哪兒。”
秦景堂道:“姝兒就算做了大官,那也是秦氏族人。她的名字,可記在秦氏族譜裏呢。”
“既然是秦氏族人,就得遵秦氏族規。做人,不能忘本啊。”
站在文瑄身後的一個官員突然笑道:“我怎麼記得,這秦氏能有今日,要多虧了忠平侯呢?”
“秦氏族學是忠平侯出資籌建的吧?”
“秦氏宗族的祭田,是忠平侯購置的吧?”
“當年秦景昌殺兄奪財、欺壓侄女的傳聞,市井之間可還在傳着呢。”
“不是都說,忠平侯一去,秦氏族人不想着替忠平侯夫婦辦好喪事,而是先商量着如何瓜分人家的財產嗎?”
“怎麼到了你們嘴裏,這事反倒成了秦節鎮欠你們的呢?”
旁邊也有人笑道:“是啊,下官就是錦州人士,當年秦府一事,可真是鬧得滿城皆知。”
“這事過去了也沒幾年吧?”
秦景堂臉色陰晴不定,身子卻站在路口中間紋絲不動。
只要他不同意,朝廷也不能強行遷他秦氏族人的墳!
秦景元的墳絕不能被遷走。
若是被遷走了,他秦氏族人,就成了被皇家和秦節鎮放棄的宗族。
自此之後,族人在外求學或從商,都會被嘲諷、打壓、排擠……
只怕沒落的速度,要遠超崛起的速度。
文瑄很爲難。
說實話,朝廷法度,還真管不到人家族中之事上來。
看來秦節鎮早就料到了今日這番情景,這才懇求皇上下旨。
沒想到這幫子人,居然連皇上的旨意也敢不遵。
關鍵是,這件事就算傳揚出去,也沒人會說秦氏族人的閒話。
那些御史臺的言官們,還會大力誇讚秦氏族長爲了族人,不畏強權,敢於跟皇上叫板。
是剛正不阿的好族長。
秦景堂想了半天,才又繼續說道:“這件事,族裏當年的確做得不夠好。”
“可族裏爲了得到姝兒的原諒,也是做了很大讓步,答應了姝兒好幾個條件。”
“其中的一個條件,便是將秦景昌一支逐出族譜。”
“既然當初已經說好了的,姝兒提出的條件,族裏也已經全都做到。姝兒豈能出爾反爾?”
旁邊一位族老接着說道:“姝兒以後就算不回來,覺得路遠不能時時祭奠爹孃,完全可以在臨北道爲景元兩口子另設一間靈堂,讓景元兩口子享受兩份香火。實在沒必要非得將墳墓也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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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紛紛稱是,“如今族學,咱們也不要求姝兒拿銀子。”
“景元祠這邊,也都是族裏專門出人出資打理着。”
“姝兒成了親,她的戶籍,仍然是女戶。東府的財產,仍然是她一個人的。”
“都是一個宗族,打斷骨頭連着筋,何至於做得如此絕情?”
事情到這個份上,文瑄也沒辦法,只好快馬加鞭將情況跟皇上稟奏了。
周旻也沒想到,本來以爲很簡單的一件事,居然會這麼難辦。
可見當初,秦姝在爹孃驟亡、親叔逼上門時,她有多麼無助。
他是皇上,只要下令文瑄帶着軍隊,強行遷墓,秦氏族人想必也不敢硬攔。
可是這樣一來,只怕會引起各世家大族的強烈反對。
從古至今,宗族的利益和榮耀,永遠都大於個人得失。
就算他是皇上,也不能違背世間約定俗成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