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行之前,沈紹安回了一趟沈府,沈夫人抱着他哭成了淚人。
沈紹安的八個哥哥,只有他和大哥沈喬安,以及四哥沈行安是沈夫人戚氏所出。
今年已經三十九歲的沈喬安,從十四歲就跟着大伯與父親他們在北關從軍,每三年才回一次京城。
而四哥沈行安,在十三年前那場與北酈的大戰中,與大伯、三叔,還有五哥沈奉安,一起長眠在了沈家世代守護的北關戰線上。
沈紹安依稀還記得,有一年,沈府全府飄白,連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建滿了祭棚,漫天的紙錢紛紛揚揚,像是下了一場令人心碎的大雪。
可是沈家是軍籍。
沈家的兒郎,想要入仕,只能從軍,走武將的路子。
沈夫人原以爲最疼愛的小兒子成了皇上身邊的貼身侍衛,總該留在身邊,看着他娶妻生子。
卻不想,不止娶妻生子成了奢望,最終還要送他去戰場。
沈紹安一身普通灰黑色短襦長褲,外罩半身藤甲鬆鬆垮垮。頭上戴的盔帽有些大,一低頭,帽沿就掉下來蓋住了眼睛。
他給祖母和母親磕過了頭,擡手擼了一把請假回家送他離京的沈清瑁的腦袋,“清瑁,以後你就是沈家主事兒的爺們,守護好沈府,好好讀書、好好習武。”
沈清瑁總是雲淡風輕的臉上難得有了一絲情緒,紅着眼圈朝沈紹安揖首一禮,“九叔放心,九叔教誨,侄兒謹記。”
沈紹安總算找到了一點做長輩的感覺,心滿意足地提着他的腰刀離了家。
此次沈紹安跟着朝廷運送糧草的隊伍前往北關。
因爲不肯接受赫連瑾的安排,他只能作爲一名最低級的步卒,步行前往北關。
在北大營整頓一日,糧草馬車兵士全員到齊之後,開往北關的糧草大軍終於啓程。
到了距離京城五十里外的望江亭,安北將軍寧元池老遠下了馬,走到望江亭外跪拜了什麼人後,朝着沈紹安走了過來。
他態度恭謹地朝沈紹安拱了拱手,道:“沈九爺,攝政王在望江亭相候。”
沈紹安道了謝,一手扶着腰刀,一手扶着帽子,撒丫子朝望江亭跑去。
他一離開,後面的兵卒立刻炸了窩的馬蜂一樣嗡嗡聲一片,“這兵卒子什麼人?將軍還要向他行禮?”
“看他長得細皮嫩肉的,跟個娘兒們一樣,不知道是誰家的小公子,跟着去撈點功勞吧?”
有人捂着嘴笑,“說不定是哪家逃婚的小娘子呢?”
“模樣兒真俊。”
“那望江亭來得什麼大人物?”
“肯定是京城的大官兒。”
安北將軍身邊的校尉打馬跑過來,大聲喝斥,“噤聲!不得喧鬧!”
沈紹安老遠就看到赫連瑾穿着一身玄青色交領寬袖袍服,袍服上金絲織繡、華美繁複的龍雲紋彰顯着他無上尊貴的身份。
十月中旬的早上天氣已經有了寒意,他長身立玉站在亭口,身後披着一件深灰色披風。
寒意讓他的臉色看起來有些病態的白,越發顯得眉深目朗、容姿雋逸。
那一身融入骨血的尊貴氣度,竟生生將身後的高山都壓低了三分。
沈紹安腳步微緩欣賞了會兒美男,加快腳步跑了過去,“阿瑾,你是來送我的嗎?”
赫連瑾眼中帶了笑,原本深邃冷冽的五官瞬間變得柔和。他拉住沈紹安的手,握在掌心,輕輕“嗯”了聲,“紹安遠行,瑾,理應十里相送。”
沈紹安嘻嘻地笑,“這都五十里了。”
赫連瑾目光繾綣不捨,來來回回打量着沈紹安,垂下眸子無聲嘆了口氣,擡手朝旁邊招了招手,“雲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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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紹安這才發現亭內還有一人。
他回頭,目光落在此人臉上時,卻是猛然呆住了:此人,正是沈紹安夢中在北關那三年,一直陪伴在他身邊、曾無數次救他於危難、被他視爲知己兄弟和救命恩人的荊雲!
也是原着中沈紹安身邊一個極爲出彩和重要的角色。
雲荊、荊雲……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留意到沈紹安的目光有些異樣,赫連瑾溫聲問道:“紹安,怎麼了?”
沈紹安回神,低下頭掩去眼中溼意,笑道:“沒怎麼,他是誰?”
“他是我身邊雲字輩侍衛統領,雲荊。此次,他隨你一同前往北關。往後,他會留在你身邊,護你安危。”
赫連瑾擡起手指擦去沈紹安臉頰蹭上的一點灰,輕聲道:“紹安,你若,想要給我寫信,可交與雲荊送出,不會佔用軍中通訊。”
沈紹安轉頭看一眼雲荊:他垂着眸子,影子似的悄然而立。
“紹安?”
沈紹安回頭,點點頭,“好,那你也要記得給我寫信。”
赫連瑾笑了,“我會的。紹安,多保重!”
沈紹安做賊似的轉頭看了一圈,悄聲問道:“阿瑾,我可以抱抱你嗎?”
赫連瑾張開雙臂,將沈紹安擁在懷裏,強自忍着心中難捨的情緒,啞聲道:“紹安,你要時時記得,我會一直在這裏,等你回來!”
沈紹安也突然想哭。
他吸了吸鼻子,湊到赫連瑾耳邊,壓低了聲音問道:“阿瑾,等我回來,一定會長得比你高,那時,我能在你上面嗎?”
赫連瑾滿腹的離愁都被這句話衝散了。
他忍了又忍,終是沒能成功板住臉,撲哧一聲笑了。
笑了一會兒,他也學着沈紹安的樣子,俯在他耳邊輕聲道:“只要紹安喜歡,瑾,都依你。”
“那就這麼說定了,等我回來!”沈紹安將滑到眉下的帽子頂上去,朝赫連瑾擺擺手,“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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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沈紹安走出老遠,再回頭看時,仍然能看到那抹黛青色的影子,靜靜站在望江亭外。
直到運糧的隊伍徹底消失在視線中,赫連瑾眼中的溫情才一點點淡去,重新變得凌厲漠然。
不知從哪裏冒出來一羣黑衣人,在打頭一人的帶領下,齊刷刷跪在赫連瑾面前。前面那人輕聲回道:“回主子,跟過來的尾巴已全部清理乾淨。”
赫連瑾緩步走下望江亭,冷冷吩咐,“將這些人的右手全部砍下來,給他們的主子送回去。”
“是!”
“那位郎中,如今什麼情況?”
身後雲帆悄然跟上來,拱手行禮道:“回主子,一切都在按主子的計劃進行。成郎中七日前已被請入齊國公府,爲齊府小公爺接骨。”
赫連瑾眉目冷厲,脣角卻勾起一抹令人心悸的弧度,“很好,接下來,好戲,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