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突然腦袋一歪,眼睛一閉,方才還說說笑笑的宋溓,頓時肅了顏色,好在守在一邊的女醫瞧見了,忙解釋說:生產耗力氣,整整熬了一日,大人是累了,讓她睡着就好。
宋溓的臉色才好看起來,他就那麼坐在牀邊,安靜的看她溫和睡顏,一時間,覺得恍如隔世。
在這之前,他們之間的關係幾乎到了冰冷如鐵,但凡有一方想左了,似乎就不可轉圜了。
還好,他們兩人都沒有將事情走到必敗的一步。
如今有了牽絆,即便她心裏頭還膈應過去那些事,看在孩子的份上,也不會說走就走了。
自從來了瓊州,任何事情都需要他當家做主,親力親爲,第一次真正意義上感受到了做一個家主是什麼樣的滋味,慢慢的也能體會父親年輕的時候一些的身不由己。
再看青夏孕期痛苦,更能體會母親那時的困難。
年輕時許多的不理解,如今到了自己的身上也都能理解了。
思緒不時會回到與青夏初相見的時候,當時不覺,如今回想起來才覺,那時候自己的態度是那樣的惡劣、不堪。
青夏說的沒有錯,那時候的自己,當真是沒有把她當成一個人去看過,隨心所欲任揉任搓。
但凡她有絲毫的令自己不滿,自己則會讓她更加痛苦,她那時也不過是個剛經人事的小姑娘,哪裏受得了那些個磋磨?
青夏坐月子期間,她睡在寢房裏間,宋溓若回的早,便睡在外間,與她只有一道屏風相隔,夜裏將婢子們的活都做了,任是端茶遞水,任勞任怨,若是回的晚,就不會到房間裏來,睡在書房或是隔間。
瓊州的總督府不似繁華地帶修的那麼大,但住他們二人已經綽綽有餘,原本男主子和女主子的屋子,都有單獨的院落,但自從二人搬來就從未啓動另一個空餘的院落,兩人便住在雙喜院,孕期青夏偶然發覺這院子的名字時,還有些發呆,這個名字,過於明目了。
可手底下伺候的小丫鬟們十分的引以爲傲,尤其是能在雙喜院伺候的丫鬟,不知有多高興,主子之間感情好,他們這些伺候的也能落得不少好處。
青夏坐月子期間,宋溓沒那麼忙了,總在她跟前晃悠,有時還令她煩,頗有些懷念他在外辦公的日子。
只這一日,宋溓外出,青夏得了一日空閒,令乳孃將孩子抱來,這個孩子長得確實又胖又健碩,抱在懷裏都有些沉甸甸的,就連接生的穩婆都說,沒見過哪個孩子剛生下來就這麼厚實的。
小娃兒長得胖乎乎,格外惹人喜愛,只是不知生她的孃親遭了多少罪,青夏抱着孩子,心裏頭也有奇異的感覺。
她當娘了,從此她也要爲另一個人的人生擔憂,歡喜,負責。
這個孩子是她的一塊肉,當了娘之後才會覺得,這世間竟有如此奇妙的感情,她都可以料想到,往後的幾十年,她會如何疼愛這個孩子,看她如今這般可愛,依戀自己,都很難想象到,等她長大時,不聽話的時候,忍不忍得下心去揍她了。
左右屋裏沒其他人,青夏這些日子藥也不用喝,剛好胸前漲得厲害,便想着嘗試自己喂孩子,只是頭一回奶孩子,總是不得力,只鬧的自己臉紅,看着奶娃砸吧着嘴到處找奶吃,一時也急了,只是李娘子此刻在外忙,不能指點她一下。
恰好乳孃換了個乾淨的內衣進來,一看夫人竟親自奶孩子,頓時嚇得要去抱回來,地方上找的乳孃,不比京中妥帖會照顧貴人,只知如何奶娃娃,說話也有些粗鄙不知分寸。
“哦喲,夫人喲,哪能讓您親自餵奶娃呀!您這身子養好就得斷乳,好伺候大人嘞!”
一番話說出來,青夏先是愣住了,隨後怒不可遏,不等她發作,李娘子抱了乾淨的錦帛進來,一聽這話就呵斥。
“粗鄙無知的蠢婦,當着夫人的面,說些什麼腌臢話呢!”
那乳孃被呵斥,頓時紅了臉,她是一早就找來的,尋常見識過裏頭主子的威嚴,說實話,性格軟乎乎的,從來不會苛責下頭的人,便是她最信賴的李娘子,管事的娘子,對下頭的婢子也都和和氣氣。
她私心覺得自己的話沒說錯,這內院裏的女人身子養好了,都是要伺候郎君的,哪怕是生過孩子,既然找了乳孃,便不會叫這些個貴人自己產乳奶娃娃,她話是說的淺陋了些,可也不當被這樣斥責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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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下心裏頭還有些委屈,可一看主子都厲害了顏色,頓時嚇得不輕,囁嚅着話都不敢說了。
青夏氣的心緒難平,看了眼李娘子,示意把孩子抱了過來,李娘子瞪了那乳孃一眼,將孩子抱給夫人,看孩子半晌吃不到奶哼哼唧唧,青夏那股火攢着,背過身去撩開衣裳要親自給她喂。
那乳孃幹杵着,被李娘子趕了出去,隨後到夫人身邊,看她紅着臉動作有些僵硬,遂軟了面,給她糾正姿勢,等到那急着吃奶的小嘴終於找到了糧食,青夏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感覺到難以言說的疼痛,只是痛在這裏,她不敢聲張,憋紅了耳朵讓李娘子看着,頓時明瞭。
“奶娃娃從來都不輕鬆的,尤其這還是娘子的初乳,小娃娃的嘴可厲害着,富貴人家備足了乳母,便不會叫夫人們受這種罪。”
青夏如願的餵了孩子,看她粉嫩嫩的小臉,閉着眼睛乖乖喝奶的模樣,小手還抓在自己胸前,臉便燙着,伸手去摸她小臉,又輕輕抓着她的小手,想到方才那一樁事,忍不住說:“我只是想試試自己喂孩子的感覺,聽人說,孩子喝母乳初乳是最好的,這些日子我也沒喝湯藥了,身上爽利了一些,我知道,有乳母在,必然比我更知道如何奶好娃娃,我剛才是有些生氣,只是氣她那話,不知把我當個什麼了?”
李娘子如何不知呢?要說後院的女子,有了孩子,生下之後就要即刻養好身子,以備侍奉郎君,可眼前的又不當是他們想的那樣,這可是正兒八經的夫人,哪能隨着他們那樣去想,說了那些看輕人的話,也難怪夫人生氣了。
“夫人莫氣,在瓊州不比在京中的時候,人人都有一副玲瓏心腸,那乳母平時對着孩子還是很仔細的,是說話不中聽了些,等一會兒奴婢去教訓她,以後閉緊了嘴巴,夫人有夫人的尊貴,哪裏容得她去污言穢語,亂說一氣。”
青夏一時恍惚,只說:“該交的是要與她交清楚,她伴着孩子,將來必會長久的伴在孩子身邊,若她都不懂這些,言傳身教,萬一叫孩子以後耳濡目染了些粗俗的習慣,後悔都來不及。”
李娘子吶吶稱是,回頭就將那乳孃好一通發作,告訴她夫人與大人一樣尊貴,可莫要在一些小門小戶,看那些伺候人的規矩,便可以代用到夫人身上,若以後在夫人面前再這樣輕視,疏忽,說話不知分寸,立刻轟出府去。
嚇得那乳孃如鵪鶉一般,只是應聲,不敢反駁。
有李娘子在身邊,青夏的威儀也慢慢立了起來,自有了孩子之後,青夏一夜之間成長,不再像過去那個面軟心也軟的青夏姑娘,掌握了一些馭人手段,不再一味的軟着面皮,與底下的人感同身受到規矩也無。
這事還沒完,青夏心裏憋着股火,等到宋溓晚上回來,在他面前好一通發作,抱着孩子冷眼乜他,那眼神,直看的宋溓頭皮發麻,直摸着後腦,客氣的問:“今日可是有什麼不痛快的?是下頭的人伺候不好,還是孩子鬧你了?”
青夏將孩子放在身邊軟鋪裏,看她睡得香甜,尋常說話吵不醒她,遂也不擔心與他爭執兩句會惹得她哭。
“我在這府裏頭,吃穿用度皆有人操心,我哪敢不痛快呀?倒是總督大人,這後院裏也沒個稱心如意的人伺候,僅我一個剛生了孩子的人兒,伺候不能,總是委屈了大人您啊。”
起先宋溓還沒聽出話頭不對,但也知道,自從生了孩子以後,青夏的情緒便時好時壞,好的時候揚着大大的笑臉,對他也和顏悅色的,壞的時候,如何說話都不理人,心想她生孩子遭了罪,心中有氣也屬正常,所以一直小心翼翼。
“我整日在外跑馬辦事,哪需要人伺候,回府來,該是我伺候你,伺候咱們的孩子。”他討笑,走過去想看看孩子,卻見青夏別過身去,冷着眼道:“一身汗味。”
宋溓忙止了步,連說了句洗澡去,遂轉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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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出門後,忽然一頓,想着如今自己居然懼那河東獅吼到這個地步,一時又好笑又可樂。
若是一年之前,有人告訴他會懼內到大氣都不敢喘一下,他定會覺得那個人是瘋了。
可如今,嬌妻幼女在側,事業徐徐圖之,人生圓滿,他自甘之如飴。
河東獅吼有何不好?
多少人還沒這個福氣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