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芷妍在宮裏住到第三日。
霽帝同朝臣議完事,便差人到安福苑召霽芷妍到含元殿去。霽芷妍當他是想同自己聊聊天,連欣蘭都沒帶——安福苑的宮人被她慣得口無遮攔,若是回頭被派到哪位不那麼好相與的主子身邊去,還是這般想什麼就說什麼,怕是要闖出禍來,乾脆趁着這陣子讓欣蘭多訓誡訓誡他們。
霽芷妍一進含元殿便察覺到殿內氣氛比往常更好,福清見了她給她行禮時更是眉開眼笑的,她走到桌案前屈膝福了一福,笑着問道:“父皇這是得了哪方的好消息?”
霽帝把手上的邸報交給她,含着笑端起手邊的茶碗說道:“駙馬真是好一個將才,果然不負朕之重託。”
是荊州來的,霽芷妍匆匆看完,這才知道那所謂的匪徒確實是一幫吃不上飯的災民,在一個姓杜的書生模樣的人在鼓動下集結起來,推舉了當地頗有俠名的陳有領頭,誤入歧途。晏景燁到達當地,不動一兵一卒,先是在他們佔領的山頭底下連續多日設立粥棚,又貼出告示招募民工或重建或修繕被山洪沖垮已無人居住的房屋,那房屋若有房契便歸還主人,若房契不在主人還在便請人證實所有,若房契主人均不在了便收歸官府,留後分配給無家可歸的流民。無論重建還是修繕,所耗費的物資均由官府負責,無需個人承擔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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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山上的匪徒都是這附近村子的村民,一聽自家房子就算能住人了也要同自己無關了,許多人丟下兵械偷偷下山,那規模龐大的匪寨瞬間空了半數。
過了幾日,那山上不知爲何發生了內部衝突,被當成軍師的杜姓書生被砍死在亂刀之下,陳有六神無主只覺得自己沒有活路,也一抹脖子血濺當場,剩下的人一看這個場景一鬨而散,生怕跑慢了一步被當成餘孽。
困擾了荊州官民六十餘天的山匪就這樣分崩離析。
匪患已除,接下來的工作便是恢復民生。晏景燁請旨多留半月,由士兵幫助民衆清除道路上的、田地裏的淤泥穢物,分派過冬的衣物糧食,做好災後防疫病的措施,同荊州當地官府駐軍交接完整,再行回京。
霽帝對晏景燁的處理方法讚不絕口,霽芷妍不免也有了與有榮焉的感覺,父女二人喜氣洋洋,白日裏便傳酒要痛飲一番,幸好還有福清理智尚存——霽帝冬至過後聖體違和,將養了好些日子才有今日的精氣神,太醫多次吩咐飲食要多多注意,忌葷腥刺激,尤其忌酒。
霽帝頗爲不爽,而霽芷妍一聽太醫的醫囑,臨陣倒戈,提議以參茶代酒慶祝,霽帝無奈地端起盛着參茶的瓷碗,閉眼屏氣痛飲,權當是藥酒罷了。
元旦大朝會上,幾位大臣當面詢問太子行程——太子巡邊已經五個月了,照理來說早該回來了,若是皇帝中途又派給了他別的差事,也不該這麼長時間不見下文。
霽帝一時之間找不出什麼搪塞的話來,倒是皇長子霽玉煊出列,向霽帝行了禮,才說道:“兩位宰執同幾位大人自是心懷國朝,才對儲君如此關心。只是儲君也是君,君對臣子應是沒有事事交代報備的義務。”
幾人趕緊跪下告罪,極力闡明自己不是在干涉君主。
霽帝向自己的大兒子投去讚許的目光,他這個兒子一向在家事國事的表現都中規中矩,不平庸也不突出,平時話也很少,同衆人似乎都不太親近,今日也是難得主動出來解了圍。
霽帝輕咳一聲含糊說道:“朕另有要事讓太子去辦,事關機要,未有結果前不便讓衆人皆知。”
幾位大臣連連稱是。
在福清退朝的唱喝聲中,霽帝緩步回到後殿,一雙蒼老的拳緊握着,極力忍耐心中的劇烈起伏。
霽芷妍已經回將軍府了,霽帝一個人坐在昏暗的大殿裏表情凝重地沉默着。霽玉宸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任何消息傳來了,這次的失聯比上一次時間更長,足以說明他的處境比上一次更加兇險。可在邊將和暗探的雙重嚴密監視中,蒼玄和甸部都沒有任何不同尋常的動作,讓人實在難以判斷他們的下一步動作會是什麼。
福清端上參茶,躬身退到一旁,從他的角度看去,霽帝大半身子陷在黑暗中,讓人觸目便覺心驚,他欲言又止了半天才尋了個話題開口:“駙馬尚未歸來,陛下怎不多留公主幾日?”
他的聲音落到寂靜的空氣裏,霽帝側頭默了一會兒才說:“芷妍不止心焦駙馬,她更擔心她哥哥的處境。朝中的聲音已經按不住了,她在將軍府裏,能焦慮能發泄,呆在朕的身邊卻爲了哄朕開心,需得裝出事事不掛心的輕鬆樣子。”
福清順着話說:“陛下真心疼愛公主。”
說着霽芷妍,霽帝心中總算泛起一絲柔軟:“朕從前盼着她長大,現在她長大了嫁人了,不能時時在朕的身邊了,又想若是她能不長大該多好,想她永遠做個天真快樂的小女娘,永遠沒有煩惱憂愁。”說着說着笑了一下,轉頭吩咐福清:“你去庫房裏找點有趣的送過去給她玩。”
福清也笑:“陛下,奴才聽欣蘭說起,公主生辰時陛下送的那些個,需得重新打個多寶閣才能放置上,加上原有的,太子府送的,國舅府送的,大概得拓個專門的庫房來擺呢。不如等公主的寶物庫建好了,您再給她多添幾件?”
霽帝不堅持,笑着點點頭。
晏景燁的大軍已經開拔返程了,據說離開荊州首府時,城中百姓夾道相送,婦人們把煮好的雞蛋,荷葉包着的烤好的雞肉往士兵手裏塞,小孩攔着將軍們的大馬硬是把自己的玩具要送給幫他們重建家園的英雄。
消息傳回京中,朝野內外一片讚揚聲。
對晏景燁尚公主後並未卸任一事不滿的朝臣都噤了聲,甚至有不少暗中都備了禮等晏景燁回來上門拜訪,他一直以來都是獨來獨往,不見對什麼人走得近一些,若是能得他青眼,憑着他的功績和公主的盛寵,未來不可限量。
將軍府裏沉悶許久的氣氛也一掃而空,算着到京的時間,闔府上下鉚足了勁灑掃裝扮,連若蘭若竹都被感染得整天面帶喜色。
欣蘭看着院中被修剪得利落的花木,關上門走到霽芷妍身後,力道恰好地幫她按着肩頸,邊問:“公主有想好怎麼問駙馬了嗎?”
霽芷妍默着,突然想起什麼一樣問她:“朝中沒有再爲哥哥的下落爭執了嗎?”
欣蘭斟酌着回答:“這兩日駙馬就要回來,大家都忙着讚頌他,提出了不少嘉獎他的建議。倒是暫時放下了太子這邊。”
“紙就要包不住火了,很快連民衆都要知道這件事了。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嫂嫂那邊……我是不是過去陪着嫂嫂會好一些?”
“可就像父皇擔心我會勉強自己不憂愁所以不留我在宮中一樣,我也擔心嫂嫂對着我也要強顏歡笑,我聽說孕中若是常不開心,對母體胎兒都有損。哎……”她嘆了長長的一口氣,“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