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景燁軍隊到達京城外時,城門已經落了鎖。華伯瀚要上前喊門,被晏景燁攔住了:“國法規定,若不是緊急軍情,城門落鎖後不得隨意開啓。”
他命令軍隊就地歇息,待明日天亮城門開後再進。
離城門開啓僅不到四個時辰,精神亢奮的士兵們覺得無需安營起竈,分隊席地而坐,就着月色星光閒聊,談起家中妻兒都是思念。
華伯瀚撞了撞晏景燁肩膀,鐵甲發出金石之聲清冷,他聽着士兵們的話題,笑着問他:“兩個月不見公主,給公主寄了幾封家書啊?”
他一封家書都沒有寫過。
公事會有人告訴她,私事……他連她的生辰都沒有任何準備,他們之間還有什麼可以傾訴的私事……
相較於他,霽芷妍可能更擔心太子。不知道這兩個月太子有沒有什麼消息,或者太子已經回來了也說不定,那她應該心情很好了。
隨着時間的流逝,他對仇恨越來越迷茫。報仇雪恨成了空談,放下又做不到,回到府裏所有人都覺得他應該對公主好一些,跟自己最親近的譚伯和譚阿姆雖然嘴上不說,心裏也是不解不贊同的。
霽芷妍,他想了想他的妻子,他的仇人。
去年這個時候賜婚的聖旨已經下來了,他雖然沒真的見過自己的未婚妻,卻聽許多人誇讚過她,他心裏也是歡喜又期待,還有一點忐忑,公主年紀小,也不知道會不會嫌棄自己太老,會不會嫌棄自己不夠儒雅。他甚至硬着頭皮去問太子,霽玉宸哈哈大笑,沒說她是怎麼求着霽帝賜婚,只說公主傾慕他許久。怎麼可能呢?他們甚至沒見過呢。
晏景燁靠着樹幹胡思亂想,看着談着聊着紛紛睡去的士兵們,真羨慕他們啊……
守城門的戍衛早知道城外大軍已經凱旋,本以爲他們會喊門,已經準備好用最快的速度請示長官了。不料他們竟規規矩矩歇在城外,時辰一到,值班的戍衛便趕緊打開城門,列隊向城外整裝完畢的大軍互相行禮。
大軍一入城門,便由各路長官帶領回了軍營,他們需得回營清點完人數再分批迴家探親。
晏景燁一人騎馬到了宮城外,早有內侍等在門邊將他迎了進去,一路迎到了御書房外卸兵甲面聖。
霽帝聽完他當面的彙報,滿心嘉許,下旨賞賜金銀若干,加俸三成,並許他七日休沐,便讓他回府了。
晏景燁猶豫許久,久到福清側目,霽帝也沉了臉色:“你有何不滿?”
晏景燁趕緊下拜:“陛下恕罪,微臣叩謝陛下隆恩。”
“那你是有別的事要說?”
“微臣冒死,敢問……太子……”
霽帝心下了然,想他是爲了公主問的,可……他不置一言,身軀幾不可見地佝僂了。
晏景燁微微擡頭,便見一直站在霽帝身側的福清極小幅度地搖了搖頭。
他一顆心沉了沉,太子依然沒有消息,不僅是霽芷妍會擔心,恐怕朝中已經暗流洶涌了。
晏景燁牽着馬走在回府的路上,心中思索着他在密報中提到的一件事:那晚匪窩裏的衝突,所有人都認爲是因爲投降與否起的爭執,他卻覺得那衝突開始得突然,又結束得太快,那杜姓書生究竟是什麼人,又是怎麼鼓動了陳有,荊州軍隊賑災物資的路線是怎麼泄露的,他們一死就都成了謎,他直覺應該把這些問題都查清楚,可現下荊州人人忙得焦頭爛額,京中各部手頭的事也堆積成山,誰去查,怎麼查,都是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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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伯和幾個小廝早早就等在門前,晏景燁的身影一出現,他們就大喊將軍,紛紛上前來迎接。譚伯上下打量,看他沒有受傷精神也不錯,總算是完全放下心來,說着府裏已經準備好熱水洗塵,先換身衣服就可以用膳了。
晏景燁本想問他霽芷妍可有在府裏,進了府門轉過影壁,就看見霽芷妍帶着幾個婢女站在廊下,她披着厚厚的大氅,毛領層層堆着,襯得一張臉越發小巧精緻。忍不住停下腳步,遙遙對望。
霽芷妍主動提出出來迎接他,譚阿姆是非常高興的,她覺得自己跟她講了晏景燁那些事是無比正確的,至少現在公主已經會心疼關心他了,假以時日兩人更多相處,一定能像尋常夫妻一樣,不說多麼如膠似漆,也起碼能相敬如賓,舉案齊眉的吧。
兩人靜靜地對望着,突然極有默契地互相行了禮,禮畢的霽芷妍一怔,不知道如何是好,轉身手足無措般快步走回自己的院子。
在見到他之前,霽芷妍本來是想同他一起用膳,找機會問他關於十年前的事的,自從譚阿姆跟她說過那些之後,她幾乎等不及要聽他自己怎麼講,要讓他知道那個人不是她。
可他終於出現的那一刻,看到他風塵僕僕的樣子——聽說大軍昨晚就已經到了城外,過了一夜他又直接進宮面聖,現在已經很累,或許他需要先好好休息一下。
也因爲,霽芷妍依然覺得害怕,害怕那個晚上,害怕他們之間沒有了別人的事就無話可說。
夜深了。窗外寒風陣陣吹過,或許今夜要下雪了。
霽芷妍睡不着,睜着眼睛端詳着牀幔上的紋繡,又轉頭去看門邊唯一點燃着的燭火跳動的火光,數着它跳動的頻次。
窗外撲簌簌的,果然下雪了。天本來是該亮了,可大概是雲層太厚,陽光也不能完全穿透,只透出灰濛濛的一點光。
霽芷妍終於感覺到睏倦,她緩緩閉上眼,陷入了無邊的黑暗裏。
含元殿裏點了無數盞燭火,把整座大殿照得通明。當值的太醫站了兩排,福清腳步匆匆穿過衆人出來吩咐一旁待命的內侍去傳口諭,今日輟朝一日,說完又匆匆地返回內殿。
內侍小跑到奉天殿外,六品以上的文武朝臣站滿殿前空地,內侍喘了幾口粗氣,才能尖着嗓子傳了口諭。羣臣大感意外,婁太傅問道:“陛下是否身體有恙?”他問得太過直接,有言官怒斥了一句慎言,眼見着就要吵起來,內侍趕緊回道:“陛下安好,各位大人請回。”
見此,大部分人行禮退下,僅剩的幾位老臣還拉着內侍要打聽些什麼,又另有一名內侍到來,對着晏景燁行禮:“駙馬,陛下召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