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一眼許女士,覺得她應該是有話要對老夫人說的,哪怕,此刻老婦人根本聽不見。
於是我轉身離開病房,給他們留出一個單獨的相處空間。
我坐在走廊的長椅上,嘆了口氣。
醫院的生老病死,總是最容易感染人心的,那種面對病痛死亡卻無能爲力的感受最令人絕望。
慕北川遞給我一瓶水。
我望着那瓶礦泉水,沒有動。
有了前車之鑑,我不認爲他此刻的水是給我的,可能在我伸手的一剎那又會把水收回去。
然而我不動,那瓶水也不動。
就像是在跟我比較耐心。
半晌,他開口,“不喝嗎?”
我反問,“是給我的嗎?”
慕北川沒說話,只是把水往前遞了遞。
這下我確定是給我的了。
在這裏站了三個多小時,我一滴水都沒有喝,此時也確實有些渴了,於是接過來喝了一口。
慕北川在我身側坐下。
我攥着水瓶,猶豫了下,問:“你不把陳畫叫回來嗎?”
畢竟是她的外婆,如果錯過了與老人的最後一面,她應該也會遺憾的。
我並非聖母,也不是幫陳畫,只是想到了自己。
慕北川問了個牛頭不對馬嘴的問題。
“你不好奇,我們爲何吵架嗎?”
好奇。
但我不會承認,“不。”
他似乎也不在意我承不承認,自顧自的開口說道,“我要和她解除婚約。”
我眨了眨眼。
緩慢的消化這個消息帶來的震撼。
“不是,你現在跟她解除婚約,這不是刺激老夫人嗎?”
許老夫人對陳畫的疼愛,我可是都看在眼裏的。
“她不認陳畫。”
“什麼意思?”
慕北川說,“老夫人在病倒前幾天,一直說想要見外孫女,但陳畫去了,老夫人卻不認她。”
“這和你要解除婚約有什麼關係?”
他揉了揉額頭,看着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笨蛋,“所以,老夫人病倒,和我半點關係都沒有。”
我哦了一聲。
“所以她是因爲你要解除婚約,才一氣之下出國,結果老夫人忽然病倒,這就導致老夫人可能見不到他最疼愛孫女的最後一面……”
說來說去。
我還是覺得他有問題。
“你是罪魁禍首啊。”
慕北川深吸了一口氣,“我說了,她不認陳畫,就算她回來了,老夫人也不會想要見到她。”
“不想見,和不在,這是兩碼事吧……”
我嘟囔着。
慕北川豁然起身,像是被氣的狠了,瞪着我說不出話,好半晌憤憤道:“你是不是出門沒帶腦子?”
這怎麼還人身攻擊呢?
我也生氣了,“你帶腦子了,你帶着腦子把你未婚妻氣到出國!現在還得我來收拾爛攤子!”
我欠他的啊!
本以爲說了這話他會反脣相譏,可不知爲何他又笑了起來,好像我說了什麼令人愉悅的話。
我被他笑的後背有點毛毛的。
“……你幹嘛?”
慕北川心情極好,“沒什麼,只是覺得你還沒有笨到無可救藥。”
?
我覺得今天就不適合與他對話,這人不太正常。
就在這時,許女士出來了。
她眼眶紅紅的,像是剛哭過,“我母親醒了。”
我心裏咯噔一下。
此時老人的醒來,恐怕代表的不是好消息。
許女士低下頭,“都進去吧,老人家有話跟你們說。”
我和慕北川對視一眼,推門而入。
老夫人半靠在牀頭,看起來精神竟很不錯,看見我們露出一個笑容,蒼老的聲音裏透着些虛弱。
“你們來了。”
我看着老人家格外明亮的雙眸,總覺得他此時是認得我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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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北川應了聲,“外婆。”
老夫人露出一抹慈和的笑容,“丫頭你過來。”
我走到老夫人牀邊。
老夫人握住我的手,特別細緻的在我手上摸了一遍,然後很奇怪的,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
“我知道,是你。”
“什麼?”
老夫人的話,讓我有些摸不着頭腦。
什麼是我?
老夫人緊緊握着我的手,“丫頭,其實你是……”
她皺了皺眉,呼吸開始急促,似乎很難受的樣子,手不停的摁着胸口,我連忙扶住她。
“您怎麼了?”
老夫人無法回答,她已經說不出話。
我趕緊把許女士叫進來,許女士一進來就明白了,撲到牀邊,緊緊握住老夫人的手。
“母親,我在。”
老夫人的呼吸愈發急促,一直大張着嘴,似乎是有話要說,雙眼有些凸出,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您不要着急,我去叫醫生!”
我轉身就要走,可老夫人的手卻死死抓住我,也不知她哪來的力氣抓到我的手甚至隱隱犯疼。
“你……傷疤……對不起……”
她艱難擠出幾個字,然後所有的反應漸漸趨於平靜。
那一刻,整個病房裏都是安靜的。
她用最後的力氣抓着我的手緊緊放在許女士的掌心裏,那雙蒼老複雜的眼眸深處似乎還有未說完的話。
然而,她說不出口。
只是慢慢的,失去了氣息。
但那雙眼睛,卻始終都沒有閉上。
極致的安靜過後,忽然爆發出許女士一聲絕望的歡呼。
“媽!”
那一刻,我心裏一緊,差點也跟着掉下眼淚。
因爲此時我看到的並不是一個事業有成,優雅寬厚的女人,而是一個失去了母親的孩子。
那一天,許女士的哭聲持續了很久。
不知道爲什麼,我心裏也跟着瀰漫出一股巨大的悲傷,心口有些窒息,我轉身出了病房。
心慌意亂的,不慎被長椅絆了一下。
眼看着就要摔在地上,慕北川及時衝過來,握住我的手,我被他大力一扯,整個人摔在他懷中。
鼻尖撞的生疼。
強忍着的眼淚終於溢了出來。
莫名的悲傷縈繞着我,那是一種我自己都無法說清楚的難過,來勢洶洶,根本無法抵抗。
淚水劃過臉頰,卻沒有辦法沖走心頭上縈繞的悲慟。
一雙手遲疑着,緩慢的將我抱住。
輕輕的,拍了拍我的後背。
我想。
我永遠都忘不掉今天。
忘不掉老夫人那雙始終沒有閉合的雙眼,她似乎還有話沒說完,還有無盡的遺憾和不捨。
但,病痛的折磨,死神的降臨。
她終究帶着遺憾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