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集上,一個長相清麗秀美,身材嬌小的女娘邊走邊左顧右盼,她髮髻挽得鬆散,幾根髮絲在臉頰邊垂着,隨着她擺頭來回搖動,未施粉黛的臉色有些蒼白,但大而圓的眼睛,小巧的鼻尖和嘴脣,反而透着讓人憐惜的氣質。
她有些餓了,摸了摸身上,只拿出了一支栩栩如生的蝴蝶髮夾。她本來有幾樣飾品在身上的,可是這一路吃飯住宿都要花錢,早就當得乾乾淨淨了,就剩這支銀質的髮夾了——應該也值點錢,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她總覺得這支髮夾十分重要,多次拿出來又放回去,實在不捨得失去它。
現在她連買最便宜的白餅的一個銅板都沒有了,難道真的要餓死了嗎?
走不動了,頭暈眼花的,她找了個街角蹲下來緩一緩,看着來來往往趕集的人,他們都知道自己從哪兒來,要做什麼,又要回哪兒去,只有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是誰,家住在哪裏,在路邊醒過來的時候,後腦勺腫了好大一個包,額頭手腳都出了血,路過的好心的大嬸把她帶回家,還幫她請了大夫,大夫看了半天,說都是皮外傷不礙事,問題是她顱中有淤血,傷了腦子,記不得事了。
在大嬸家住了幾天,她和她的一雙女兒都對自己很細心,安慰她不用着急,吃了藥慢慢就會好的。可是有一天大嬸把她趕出了屋子,鎖了門,讓她趕緊離開。
她滿心疑惑又恐懼,拍着門,又把頭上的釵子手腕上的鐲子都摘下來,求她讓自己住下。大嬸就在門內,帶着哭腔讓她快走,不要連累了他們孤兒寡母。靠着門等着,等到了天黑,又等到了天亮,大嬸不想開門見到她,以至於沒有按時去上工,她絕望極了,只好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那間讓她覺得溫馨的小屋子。
後來她走了很多地方,走過了荒無人煙的田野,也走進了熙熙攘攘的鬧市,她抓着路過的人問認不認識她,好多人都當她是傻子,擺着手不跟她說話。走過當鋪,鼓足了勇氣進去,她把釵子鐲子墜子什麼的都賣了,才賣了幾貫錢,再怎麼省吃儉用,也用得乾乾淨淨了。
今天再想不到辦法,就要餓着肚子露宿街頭了。
越着急越餓得厲害,她開始想,如果她去求街角的大叔賒給她一個白餅,不知道他會不會同意。
試試吧,不試怎麼知道不行!她咬咬牙,扶着牆站了起來。
還沒站穩,一個重物朝她撞過來,她猝不及防整個人被撞飛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全身痛得動彈不得。
許多人圍了過來,她努力擡起手朝他們伸出手——幫我一下,扶我起來……那些人面面相覷,竟是無人上前。
好痛,好痛啊……
亂舞的手落到了柔軟的掌心裏,身邊有人蹲了下來,溫柔地問:“小姑娘,沒事吧?有沒有傷到哪兒?”
她擡起頭,眼前是個極其美豔的婦人,三十來歲的樣子,柳葉眉丹鳳眼,眼角眉梢都是似水柔情,她看得有些呆愣,任由她抓着自己的胳膊扶站起來。
婦人上下看她,看不出有什麼傷,頭向一邊微微一撇,立馬有兩個男子過來鞠躬道歉,是他們趕路着急沒注意,班車上的貨物滾下來砸到了她。
他們兩人看起來也很落魄,穿的衣服比自己的還要破舊,不忍看他們這樣卑微求饒,小女娘擺擺手:“沒……我沒事……”
婦人把她牽着,退到路邊,讓那兩人搬好貨物推着推車走了,圍過來看熱鬧的人羣也散了,她眷戀手裏的溫暖,便不動聲色地讓她牽着手。
婦人問她:“你叫什麼名字?家住哪裏?”
這一路上,很多人都問過這個問題,她都說不知道,不記得了,每次她說完,那些人都露出奇怪的表情打量她,次數多了她就不想回答這兩個問題了。
可是溫柔的婦人問她,殷切地看着她,她不忍讓她失望。
“我、我叫妍兒……”她應該是叫妍兒的,她做過好多次同樣的夢,夢裏有好多人在妍兒妍兒地喊她,有男有女,有年長的有年輕的,可惜總是看不清他們的臉,“家、家在很遠的地方……”
“好,妍兒。那你現在住在哪兒呢?我送你回去。”
“我不住這兒,我……”她編不下去了,眼睛轉來轉去努力地想,也想不出來。
婦人看着她,她長得好看,可身上的衣服看出來已經穿了很久了,頭髮也有些亂,剛剛還聽到她肚餓的聲音,難道是家中遭了難?
“如果你沒有別的地方去,跟我回去好不好?我叫餘蓉,你可以叫我蓉姨,我家就住在那一頭。”她朝東一指,東邊是一整條商鋪,商鋪後面隔着巷子,便是一整排的院子。
女娘很想點頭,可她又忍不住想爲什麼她這麼好,之前也有個人這麼好,給她吃給她住,結果第二天就帶了人上門,要她跟他們走,她看到他們牽了牛,還有一籠子雞,東西放下就要來抓她,她心裏覺得不對勁,拼命又喊又叫,又趁他們沒防備慌不擇路跑進山裏才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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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應該再隨便相信人了,可是她看起來好溫柔,她身上也香香甜甜的,像……像孃親的感覺,雖然她已經不記得自己的孃親是什麼樣的了,但是心裏就是覺得孃親就是香香甜甜又會溫柔地跟她說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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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她期待的目光,忍不住地鬼使神差地點點了頭。
餘蓉的家比之前遇見的院子都大,三進院落粗粗一看有十幾間房,走過長長的抄手迴廊又走過一處別緻的月亮門,來到了後院。餘蓉帶着她進了其中一間,房間算不上大但是收拾得整整齊齊,坐到桌前,餘蓉伸手倒了一杯茶水遞給她。
“我是這院子的主人,你可以安心住下來。外面這條街,有幾家我的鋪子,賣一些胭脂水粉、綾羅綢緞和金銀首飾,也有成衣店。”餘蓉慢慢說道,“蓉姨看你受了不少苦,是不是也不太記得以前的事了?”
“別怕,蓉姨找大夫來給你瞧瞧,說不定吃幾天藥就好了。”她眼中滿是憐惜的樣子,“你叫妍兒,是哪個字呢?”
見她搖搖頭,又說道:“沒關係,要不就用顏色的顏吧,蓉姨最開始開的是胭脂鋪子。顏兒,好嗎?”
顏兒點點頭,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只手溫柔地撫着她鬢邊亂糟糟的頭髮,餘蓉說:“收拾一下,換身乾淨衣服,蓉姨讓廚房做幾個菜吃。”
見顏兒還是點點頭不說話,她聲音很輕很輕的,怕是驚擾了什麼一樣,眼神有些迷濛:“你叫我一聲。”
“蓉姨。”顏兒心裏怯怯的,她在看着自己,又好像不在看着自己。
餘蓉眼中的迷茫倏忽又散了開,片刻後她低頭扯出一點笑,揚聲讓人打水來,帶着她坐到妝鏡前,輕輕地拆開了她的頭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