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月以前,他帶着神機營穿過赤水嶺西面的山林,一部分斜插向北,進入草原縱深處。
另一部分則扮作商隊,趕着裝滿茶葉、瓷器和絲綢的馬車隊,順着天池闋一路往東。
在左訶西部,分佈着無數這種零星小部落,是由數十家牧民趕着牛羊,順着豐盛肥美的草地,哪兒的草肥美,就在哪裏安家。
沈紹安一路走走停停,將途徑所在繪製成圖。還從一個叫“塔塔拉”的部落,用兩塊茶磚換到了一份能夠進出北酈王庭賧城的通行文書。
草原的部落是流動的,今年這個部落在這裏,可能明年又到了另外一個地方。所以,地圖這東西,是有時效性的。
沈紹安將羊皮地圖塞進懷裏,一躍而起跳上馬車,揚起鞭子“叭”的甩了一記響鞭,馬車緩緩前行,朝着前方賧城那灰黑色的城門行進。
歷經一個多月,他終於到達了北酈王庭所在的賧城。
門口守衛查得極嚴,通行文書翻來覆去看了無數遍,又拿着刀在麻袋上捅來捅去。
刀子割裂布匹的聲音聽得沈紹安眉頭一跳一跳的,趕緊遞了一包銀子,塞進守衛懷裏,“這位大哥,咱這是布匹和瓷器,知道賧城富貴,想來討口飯吃,還請大哥通融通融。”
守衛看着眼前這個膚色灰撲撲的小年輕,掂了掂手裏的銀子,哼哼冷笑幾聲,“我看你不像個行商的,倒像是大梁來的探子。”
沈紹安一下子彎下腰,苦着臉道:“哎喲哥哥您可千萬別害弟弟,我年紀小,不經嚇。我爹說了,幹啥都不能幹探子,提着腦袋的事輪不到咱這些苦哈哈。”
他壓低了聲音,將守衛朝一邊扯了扯,道:“哥哥,您看這樣行不行,我這趟貨,不論賣多少,出城的時候給您抽這些利。”
他伸出兩根手指頭,“以後只要弟弟來賧城,都少不了哥哥的。”
守衛眼睛轉了轉,道:“你這開的價,不小啊,看來所圖也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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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不是爲了打開銷路嘛。賧城的貴人多,別人也不敢來。這年頭,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只要我能在這一條路上站穩了,以後,絕對忘不了哥哥。”
沈紹安看了看馬車,又苦笑一聲,道:“剛才哥哥檢查的,是綢緞布匹,做衣裳像女人的皮膚一樣軟滑。這幾匹布,割了口子,價格肯定賣不上,不如直接送給哥哥。到時裁剪裁剪,還是可以的。”
守衛回頭看了看身後的貨車,又看看正檢查別的車隊的同僚,嘴脣不動細聲說道:“你把這幾匹布,運到銅嘴衚衕第三家,門口有棵大槐樹的院子。”
沈紹安連忙彎了彎腰,“好來。”
“只能在北庭,不能去南庭!”
“明白了,哥哥放心,絕對不給哥哥添麻煩。”
守衛一擺手,“進去吧。”
沈紹安笑,“謝謝哥,哥什麼時候下值?弟弟請哥哥喝酒?”
守衛笑了笑,“申時末。”
“哥哥說個樓子,到時弟弟要個雅間等哥哥。”
上道兒!
守衛一歪身子,“宗應臺。”
沈紹安一點頭表示記下,指揮後面的馬車,“來,進城了。”
進了城,沈紹安先讓雲荊將車上破損的幾匹布,又添了幾塊雪白的繭綢布頭,一併送去了守衛說得地址。
在北城轉了一圈,才找了一家客棧住了下來。
安頓好以後,沈紹安換了一身乾淨衣裳,帶着一套骨瓷茶具,一路打聽着去了宗應臺。
一到酒樓前,沈紹安就忍不住罵了一聲娘:這個宗應臺,規模和裝潢快趕上前世的五星級大酒店了!
難怪那個守衛這麼爽快!
進了酒樓,沈紹安要了二樓的一間雅間。
讓夥計拿了瓜子又要了一壺熱水,就坐到扶欄邊的凳子上,從上往下邊看邊嗑瓜子。
樓下一桌客人不知講了啥,正說着就哈哈笑了起來。
沈紹安裝作無意的樣子,一邊東張西望,一邊支棱着耳朵聽八卦。
樓下還在繼續,“左谷蠡王這是娶得第幾房啊?”
“第十二房。這女人嘛,永遠都是家裏不如外頭香。”
“可不咋滴,前兒洞房,昨晚就有人在杜月樓見到他了。”
“人比人,氣死人。”
“你要有錢有權,也能娶十幾房姨娘。”
另一邊有人在說,“右坦部?右坦部的首領魚霍利那就是個膽小如豬的蠢豬!”
“沒有人願意拿着族人的命去替別人拼。”
“打東倭的時候他可沒少撈好處,每年他不也時常帶着族人去南梁打秋風嗎?搶來的財物和糧食,也不少吧?”
“東倭能跟南梁比嗎?”
有人將目光對準沈紹安,沈紹安朝他們舉了舉茶杯。
他在進城前做了簡單的易容:眼皮沾了一層假皮,往下拉,眼裂變小,眼尾下垂。眉毛在眉尾處粘了幾根亂眉。
他的臉和脖子往下抹了一層黑粉,那白到晃眼的肌膚變得發黃發暗,眼睛雖亮卻不大,眉毛又粗還亂。
饒是這樣,他的模樣仍然看上去很是有些清秀。
再加上他一身錦緞華服、通體的氣派,又坐在二樓雅間門口。
樓下的人看了看他,下意識壓低了聲音。
夥計將熱水送了過來。
北酈的茶葉都是大梗葉,泡出來又苦又澀,顏色發黑,帶着一股焦味兒。
沈紹安將茶具擺開,拿熱水澆了茶壺,放進自己帶來的一葉青茶,洗茶,又重新澆注了熱水。
約莫兩三分鐘,沈紹安慢悠悠將泡好的茶注入面前的茶盞裏。
茶盞用的是骨瓷,清亮微綠的茶湯盛在雪白的骨瓷盞裏,散發着清香佑人的茶香。
沈紹安端起茶盞,在鼻下晃了晃,深深吸了口氣:嗯,香!
實際上,他不會泡茶,只會喝。
泡茶有門道,品茶有講究。
沈紹安只會牛飲水。
即便如此,那雪白的骨瓷、清亮的茶湯、佑人的茶香,還是吸引了樓上樓下客人的注意。
“這是大梁的茶葉。”
“這是大梁的瓷器。”
“這人是大梁人。”
“還真有不怕死的。”
一個看上去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走過來,笑着問道:“客人是從大梁來?”
沈紹安連忙站起來,朝對方一拱手,“是,在下正是從大梁來。”
“這是大梁的茶葉。”
沈紹安連忙爲他斟上一杯,雙手奉到他面前,“先生嚐嚐。”
來人舉止看起來很優雅,帶着股子文人墨客的味道。
他接過茶盞,先放到鼻子下輕輕一晃,然後淺淺抿了一口,道:“甘香如蘭、幽而不洌,啜之淡然,齒頰回甘。這是一葉青。”
“先生果然是個懂茶的。”沈紹安朝他一伸大拇指。
“只是這茶,泡得方式太過粗魯,十分的香味,只泡出來三分,可惜了。”
沈紹安嘿嘿一笑,摸了摸後腦勺,道:“在下是第一次出門,只知北地茶葉瓷器絲綢物以稀爲貴,所以想來碰碰運氣。”
來人笑,“大梁跟北酈,已經數年不往來了。”
“所以這才叫機遇啊!”
來人輕輕搖了搖頭:這個年輕人,看着一身富貴氣,想來是養在富貴鄉里衣食無憂的小少爺。也正是因爲這份不知人間疾苦,才讓他看起來天真又魯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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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真得天真,還是假天真,只要進了這北酈王庭,總會有他原形畢露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