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一人一馬停了下來。
燕今的心跳也跟着提了起來。
薛子印扭頭,深不見底的目光落在燕今身上,難得地漾開一絲微不可見的促狹。
既不怕他,竟然還想佔他便宜。
挺有意思——
“跟上吧。”
一路出來的路上,到處殘肢斷臂,一批老弱婦孺被押解出來,由虎嘯軍分批送下山。
燕今目不斜視,餘光卻小心翼翼在這一地的血腥中尋找胡銳的身影。
慶幸的是,她什麼都沒找到,沒有找到就是好消息,也就是說,胡銳可能還活着。
只要活着,便不愁沒有活路。
鬆口氣的同時她不由擔心起另一件事。
進了京城之後,她該何處落腳?如今帶着靈芽兒,更加寸步難行。
算了,不管了,船到橋頭自然直。
只是沒想到,兜兜轉轉這麼一圈,她竟然又回到了這個危機四伏的金絲籠裏。
薛子印給了她一匹馬,但一行人並沒有因爲她刻意放慢腳程,對不會騎馬的燕今來說,這短短半天路程,簡直快要了她半條老命。
好在,還是拖拖拉拉地跟上了。
進了城門,虎嘯軍便去地無影無蹤。
她抱着虛弱的靈芽兒下馬,身無分文的兩人,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姐姐,我好累,又好餓,我們現在是在哪裏?還能不能找到胡叔叔?”
燕今蹲下身,輕輕捏了捏她的小臉,“放心,一定能找到的,姐姐現在帶你找地方落腳,吃好吃的。”
捋了捋皮毛不錯的馬,她拍了拍,“只能犧牲你了,兄弟。”
*
北境大營。
“將軍,聖上到底是什麼意思?明明已經派了韶王殿下來了北境,現在又下旨意讓你和韶王殿下一同回京覆命,啊滿的喪都報了,功勞都拱手送給他了,他還想怎麼樣?”
“不怎麼樣。”秋森掃了一眼莫青硯,“聖上之意,你敢違嗎?就算不爽也給我憋回去。”
彭燃瞧了眼桌臺之後,一言不發的容煜,欲言又止道,“將軍,娘娘的衣冠冢真的要帶回去給燕家嗎?”
聖上實在欺人太甚,讓韶王殿下半道來搶一功就算了,如今連阿滿都下落不明,還要逼迫將軍做那護送的兼差,千里迢迢將翊王妃的衣冠冢送回燕家。
生前涼薄心,死後裝什麼假惺惺。
容煜沉銀了半晌,“送回去,但不是送給燕家,本王會將她供進翊王府宗堂。”
莫青硯和求森對視一眼,樂了,“將軍威武。”
“你們下去準備吧,彭燃,此趟回去只怕沒那麼快回來,北境之事由你全權暫管,有何異動,及時傳書。”
彭燃用力抱拳,“末將領命。”
營帳內人流散去,容煜起身,走到窗口處,這裏的視線能直接看到不遠處豪闊的濠江。
江水洶涌,一如既往,可一起看的人卻不在了,異常寥落。
啊滿,你當真狠心的一點退路也不給自己留。
也,不給我留嗎?
他輕嘆一聲,指尖剛掐上眉心骨,餘光裏一抹湖藍色的裙襬闖入。
容煜擡眸一掃,手指頓住,眉宇間有了明顯的斥意。
“韶王妃有何事可以讓下人來傳。”說着,人已經轉身準備往桌後走去。
燕安語望着那熟悉卻陌生的背影,澀然道,“我們之間,連單獨說兩句話的情分都沒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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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之間,在公是王臣,在私是弟妹,哪種情分合適單獨說兩句?”
燕安語語塞,嬌柔的臉上有着隱忍許久的悲楚,“我知道你恨我怨我,可你明知道,我也是身不由己,我要上孝父母,忠於家族,我有我必須要去完成的責任,而不是陷在自己的兒女情長裏,做不忠不孝之人。”
容煜停了腳步,緩緩扭頭看過來的目光,是燕安語從未見過的陌生。
“不噁心嗎?”他說。
四個字將她擊的潰不成軍。
燕安語搖搖欲墜,一雙水悽悽的大眼內,淚意洶涌,卻被她強忍着,欲落不落,看起來更加我見猶憐。
可容煜再也憐不起來。
又或者,他從來沒有憐過,而是活在燕安語爲他刻意編織的真心裏,將自我陶醉當成救贖。
“走吧,既然做了選擇,就要明白,既當其位,必承其重,你可以貪心,但不會包括本王。”
言畢,容煜埋首公務,直接將她隱形成一團空氣。
“還有,啊滿已死,死者安息,本王不管你想要的是什麼,要多少,本王一概不管,你們既來此,本王便不會讓你們無功而返,但是只此一條,你若在聖上面前辱他半分清名,那麼,該是誰的,不該拿的,本王會一樣一樣算清楚。”
燕安語渾身顫抖,嘴裏的苦澀溢散開來,彷彿整個五臟六腑都浸了那味,連呼吸都窒息般憋悶起來。
訴書她都甚至已經想好了,只等落筆送到聖前,容煜卻已經將她的心思捏的一分不差。
哪怕一個籍籍無名的大夫都能凌駕在她之上,輕易將她臉面掃地,他怎麼能狠心至此!
僵立着的燕安語就像個傻子一樣,她看着再也不復從前柔情的男人,眼中也再也看不到她的影子。
她死死咬着脣,幾乎沁出了血。
晚了,什麼都晚了。
踉踉蹌蹌走出主帳,回到自己營帳的時候,冬迎見她一臉恍惚,忙上前攙住她,蹙眉嘆氣,“小姐,您這是何苦呢。”
燕安語捂着胸口,淚雨哽咽,“我就是不信,不信他真的一點也不在乎了,明明,明明之前還那麼好,爲什麼就不能等等我……”
“小姐,你別灰心,殿下那分明是在賭氣,並不是真的絕情,他冷清寡心了這麼多年,心裏只裝過你一個女子,又怎麼可能輕易拔除得了,你相信奴婢,他根本沒忘記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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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真的嗎?”彷彿看到了一絲救贖的光,燕安語緊緊抓住冬迎的手,失神地喃喃,“他沒有忘記我,沒有對嗎?”
冬迎用力點頭,“您快別哭了,一會兒韶王殿下回來瞧您這副模樣又該擔心了。”
燕安語深吸口氣,如同攢足了底氣,輕輕拭去眼角的淚痕,“重新幫我梳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