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南榮未澤的這話，也不知爲何，程南枝莫名也有點感同身受的心緒複雜，來之前的凝重都隨之褪了些。
她看着南榮未澤說：“在北齊，平寧跟着我去驛館認出了你，但是你那樣避着她不與她相認的時候，我還以爲……你並沒有平寧對你一般對她仍感情深厚……”
南榮未澤苦笑了聲。
“那時候我不敢認她。”
“因爲那時候我還不知道自己日後會是個怎樣的結果。”
“能不能成功報仇，能不能活下來，能不能有個好結局，這些我都不清楚，那我怎麼還能拖累她扯她入我的險地。”
他說着擡起頭來。
上方的那份房梁在他眼中更加清清晰，卻又彷彿有層層不堪的畫面與之交疊，讓他的臉色更加晦暗。
“除了我母親和靈臺寺教養我的師父，平寧是第一個對我好的人。母親走了，師父也走了，我在靈臺寺是孤家寡人，也只有她會一如既往的走向我。”
如果說他什麼記憶是最深刻的，他會毫不猶豫的說自己身處靈臺寺的那數年。
師父收養他又悉心庇佑他，他衣食無憂，從未過的那般輕鬆。
但深仇壓在心中，他難以放下，小小年紀便如大人般，又終日木着臉面無表情，寺中的人不喜他都離他遠遠的。
後來師父走了，他在靈臺寺成了獨自一人。
就在這個時候，平寧像一只明妹又靈動的鳥兒，絲毫未覺的闖入他的世界，不管他怎樣冷臉，都笑着圍着他身邊，堅持不懈的告訴他自己有多喜歡他。
他死寂的世界彷彿也被注入了生機。
“可如果再來一次，”南榮未澤啞聲說，“我那時還是會選擇不告而別，同皇兄來到南蜀。我也不後悔不與她相認，只厭自己沒有忍住偷偷跟去了北齊，平白給了她希望讓她難過。”
“如果她……一直認爲我死了，就好了……”
這樣她只會難過一時，也就沒有了後來的傷心。
程南枝卻不贊同：“平寧平時雖然嬌縱，但她是個懂事又識大體的人，明白自己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她也不是真的被養在深閨的家雀，她有勇氣去面對困難。你既也心屬她，合該告訴她來一同面對，我相信她不會亂做什麼拖你的後腿。而且這才是對她的尊重，瞞着她對她並不公平。”
南榮未澤卻低聲道：“我沒有告訴她的勇氣。”
程南枝深深的嘆了口氣。
南榮未澤苦笑，又灌了自己一大口酒，道：“程南枝，我以爲你來是要告訴我，希望我拒絕和親之事。”
程南枝眸光微深，也就直言：“你既然已經知道了，那你是個什麼意思？”
南榮未澤沉默。
“在來之前，我已經讓我二哥幫我傳封信回北齊給平寧，”程南枝自顧自的說，“我將這裏的情況挑要緊的跟她說了，她應該瞭解透徹。我相信她看了後就會明白我爲什麼反對她和親。”
“但是我反對她和親的最大原因並不只是這裏局勢未定，也不是擔心她真的承擔不起兩國和親的重任，而是——”
程南枝盯着南榮未澤，語氣一下子變得銳利。
“你如今即將登基，很快就正式成了南蜀的皇帝！”
“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往往免不了。”
“如果你沒有能力解決，也沒有把握保證日後一定不受朝臣世家掣肘納妃平衡，那平寧嫁過來，即便是他國維繫和平的皇室閨女身份，也免不了多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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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獨自在異國他鄉，要從頭開始學從前沒經歷過的一切，要做好準備面對可能有的刁難挫折，就已經夠辛苦了。如果這時候還要面臨與他人共事一夫，她礙於身份又要假裝大度，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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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南枝猛地上前一步，重聲道：“我知道眼看着昔日所愛之人爲他人一步步捨棄甚至讓自己無形中受諸般委屈的滋味，就不會讓平寧也受一遍！她也本可以與一良人一生一世一雙人，哪怕她可能不會動心孤身下去，也比與其他女子共享夫君的好。”
這一番話一出，房間裏頓時變得鴉雀無聲，過分寂靜。
南榮未澤似乎凝住了。
他背對着程南枝，久久不曾有反應。
“南榮未澤，”程南枝開口，“我想我們也能算得上是一句朋友，現在我就以朋友的身份問你，你清楚自己該做什麼選擇了嗎？”
不知道過了多久，響起年輕男人一聲低低的嗯。
程南枝這才退後，她道：“我希望你認真考慮，平寧喜歡你，你既然也心屬她，我自然是希望你們能有情人終成眷屬，她也得償所願的。但如果你不能保證給她原本她該有的幸福，那就別耽誤她。”
話落程南枝覺得在這兒待的夠久了。
“你好好想想該怎麼做吧，我先回去了，不打擾你。
她轉身。
就在這時，南榮未澤低啞的聲音突然響起。
“我會拒絕北齊的和親。”
程南枝猝然頓住，愣住了。
這麼快就想好了。
彷彿是知道程南枝的念頭，南榮未澤低低的說：“因爲我怕。”
“母親因爲那個狗皇帝的濫情，早早香消玉殞，受盡苦楚。”
“明明情到濃時在一起是那麼美好的事，可不僅母親，這宮中還有那麼的人相看兩厭，結果悽慘。”
“我看過了那麼多……”
“我又是那個狗皇帝的親生兒子……”
“我怕我終有一日會像他，與枕邊人離心離德，相互算計，讓平寧也白白耗在這深宮中……”
程南枝明白了。
所以他在這兒掙扎的不是該不該答應和親。
而是自己對於成婚和成家的恐懼。
他擔心自己日後也會那麼傷害平寧。
他不敢真的想和平寧的日後。
那她即便是不來，他也會……
程南枝沉默了下，就道：“也許有朝一日，你會走出過往。到時你另有緣分也說不定。”
南榮未澤抱緊了懷中的酒罈，還是背對着程南枝的。他眼眶溼潤，道：“你說話可真像皇兄。”
程南枝嘆氣，勸了句酒多傷身，最後看了眼他，便離開了。
南榮未澤沉寂良久，他用力閉了閉眼，揚聲喚外面候着的福公公進來擬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