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鋪滿紅磚的行人街道,隨意走走停停,街頭藝人的曲調情意綿綿。這個城市,總是越夜越熱鬧。
“我剛打電話給阿池,說了我們不回包廂了,你會送我回家。”
所以她現在在外面遊蕩,別人也不會發覺什麼。唉,真周到,連藉口他都幫好忙了。
“謝謝。”秦錦失笑搖頭,“好像從小到大你都這麼老成,總叫人很放心。”
似乎都沒有他特別感興趣或興奮的事,就連拿到冠軍,也一副榮辱不驚的淡定。雖然這份冷靜的特質,讓他成爲了很好的選手。可,少年人未免也太……穩當了吧。
“我說,你是不是從沒有叛逆期,沒幹過什麼任性的事?家裏人一定很放心吧。”
兩人坐在公交站臺的椅子上,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她手裏還捧着那杯咖啡,正好暖手。在它失溫前,都不想扔。
宋致郝擡首看着入夜後的街景,聞言,神情微怔。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半晌,他輕道。
“你有過?”她斜眼睨他。
對方不答。
秦錦笑着在他背上拍了拍,“不是我說你哎,少年人,還是要趁機年少輕狂一下的啦。”不用總表現得如此穩重,累不累的。
宋致郝偏頭,瞥她一眼。“所以你的年少輕狂就體現在深夜孤身軋馬路?”
他轉過頭,重新看向夜色,“還是說,那裏有什麼你想逃避的事……或人?”
秦錦一滯。
她還以爲他不會探究她獨自離開的行爲。
“怎麼會?”她否認道,“就是心血來潮而已。而且剛在會所碰到一個酒鬼,出來散散黴氣。”
“酒鬼?你還好吧?”
“沒事!我運氣也沒那麼差,又遇到貴人解救。而且你道是誰,居然就是季二的老婆!萬萬沒想到吧哈哈哈哈……”
一秒、兩秒。
在宋致郝定定的凝視中,秦錦終於閉上嘴,笑不下去了。
氣氛沉靜。
秦錦忽然覺得有些詭異,這小孩不是發現了什麼吧?可是那怎麼可能,明明大家都沒有察覺……
宋致郝倒似一點不尷尬,隨意地換了話題,“過年又被家裏人催了吧?”
秦錦下意識就接了:“呃,我媽確實……哦,她還提到你呢,說從小我們兩個的名字就有緣。笑死,總不能指着我來一段忘年戀吧。”
“……”神特麼忘、年、戀。他也就比她小5歲。
“這種事,催也沒用。”她傾身,手肘靠着膝蓋,“再說我在俱樂部從早到晚地圍着你們這一羣轉,哪有時間認識新的人。再再說了,身邊的人都這麼厲害,那就好比你看過大海之後,還能看得進小溪麼。emmm也不是這個意思,就……”
“我懂。”宋致郝淡淡打斷,“你起步點被拔高。”原來那個人,在她心裏是曾經滄海難爲水啊……
呃,也不是完全這麼說。秦錦撓撓頭,“差不多吧。”
“你這是在難爲你自己?畢竟這世上只有一個季二哥……”他頓了下,又繼續數,“洲哥、寒哥、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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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前面還驚了下,待再聽到後面那一溜兒,秦錦“……”。
“等等等,你給我停下。”她額頭冒着黑線打斷,咬牙切齒,“我可沒有拿他們當標準模版的意思。”
每個人都獨一無二。她方才的比方或許不太精確,大海固然美好,小溪也有可愛的清澈。重要的其實不是世界第一、第二、第三優秀,而是能觸動彼此的專注與同頻。
只是他剛才那些話莫不是有別的什麼意思?
秦錦又有些驚疑不定起來。
從頭到尾這人所有的話語氣都很正常,就像普通的閒聊,可此刻對方的眼神卻讓她懷疑他是不是真發現了什麼。
宋致郝倒真像閒聊般,若無其事地再次轉了話頭,“其實我是特意來找你,有正事要說。”
聞言,秦錦轉移了注意力看向他。
就聽對面語調平平地說:“等這次回基地,我會宣佈退役。”
“什麼?!”
秦錦是真意外了,她蹙眉,“可是爲什麼?你們才剛拿下邀請賽,而且……”
“秦錦。”宋致郝對着她微笑,“我已經20歲了。”過了年21了。
“20怎麼了,正值當打……”小聲嘀咕。
對面揚眉:“我記得新招的那幫青訓生平均年齡還不到17?”
秦錦:“……你要這麼說的話……”
宋致郝勾了下脣,“好了,不是因爲這個。只是我要回家了。”
“回家?”秦錦不解。他平時不能回家嗎?
“嗯,回來繼承家業。”
“……”
宋致郝靜靜地看着她。
她問他是不是從沒幹過什麼任性的事,但他真的叛逆過,在俱樂部的這四年,是他縱情爭取的時光。
他很少真正爲了什麼而感到開心。如果不是遇上她,大概就是做他該做的事,走他該走的路,過穩穩當當毫無意外也無波瀾的一生,符合所有人期望的結果。
人生唯一的岔路,或許便是她——於是追隨,被牽動心神。
只是他長大了,終要承擔自己的責任。
回來的這幾天,心上總是記掛着,倘若她知道了二哥的事,會不會難過,會不會有什麼別的想法。
如今,確認她會好好的,他也就能心安,迴歸原本的軌道繼續行進。
晚風清冽,公交車駛過時的畫面好像舊電影。
秦錦同樣打量着他。
眼前介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年輕人,原來已不是她印象裏的大男孩了——那個總和季池一起跟在她身後的少年。
“好。”她釋懷一笑,“那就預祝你——不用多久就當上總經理,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巔峯。”
對方似無奈:“可以更有新意點嗎……anyway,借你吉言。”
秦錦還是笑。
其實不用預祝,她也相信必然會的。就像她說的,他是個穩當又認真的人,只要決心去做一件事,就必然會做到最好。用在哪方面,都是一樣。
手機屏幕亮起。
她低頭看了眼,而後擡起又欲開口。然下一瞬,卻直直撞入一雙專注的眼睛,那雙淺色的眸,似乎閃動着什麼,掙脫出一點點情愫。
她竟是愣了下,一時忘了要說的話。
“司機來接你了吧?”對面自然地移開視線,望向不遠處的轎車,又自然地轉回來同她對視上。
彷彿剛才瞳眸裏的那一點情感是幻覺。
秦錦眨眨眼,即時回神,“對。我送你……”
“不用了。我的車也到了。”他起身。
“好吧。”她也捧着咖啡杯站起來,“對了,離隊的事,你記得也和季池說一聲。”
他看着她的臉,“嗯。只是想着,要先告訴你。”
“……喔。”秦錦撓了撓頭。她自覺不是個感性的人,結果今兒先是自我調節一番現下又是如此煽情的氛圍,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那……”
“那,再見。”他垂眸,輕輕地吐聲。
兩人朝着相反的方向各自走去。
直到坐進了後車座,秦錦才發覺自己還捧着那杯咖啡。
只餘一絲溫熱。
握着杯子,她又呆了一會兒,片刻,舉杯兩口喝光了它。
正要順手丟進車內的垃圾桶,不小心瞥見咖啡杯面被紙套擋住的地方,像是有手寫的字跡,露出一半。
馬路上五顏六色的霓虹燈透過車窗映在女人臉上,眸底似浮光掠影。她慢慢轉過杯身,扒下杯套,就着交織的燈光,瞧見了——
願結秦晉之好。
…
秦錦怔然。
那人喜歡她?他居然……
更讓她恍惚的是,她分明應是很震驚的,可爲什麼,實際也不如想象中那麼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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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回想起來,與他共處的時光,也許早有細枝末節。
可現在再去探究那些,似乎也沒有多大意義了。
秦錦忽然明白,他說他今天特意來找她,是真的。他特意來找她,與她告別。
她是他年少時的喜歡和回憶,可以後,便也只是回憶了。
這是他的感情,從始至終,認認真真但隨本心,又坦坦蕩蕩地說再見。
指尖一點一點摩挲着那黑色的字痕,秦錦斂起眼底的水汽,脣角慢慢揚起。
謝謝……謝謝告白與告別,謝謝你任性地愛過我。
呵,虧她剛才還笑他不曾年少輕狂、不曾恣意縱情一把,殊不知,他確有。
她手中,正握着他的年少與輕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