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分鍾後,廖靜蘭抱着孩子坐在了一間茶室內。
她拘謹地望着對面光風霽月般的男人:“是小萻的丈夫啊?上次幫她拿畫的就是你吧,難怪小宇認得你。”
季晏擡眸,對上小男孩烏溜溜的眼睛,微微彎脣:“這孩子記性好。”
“是啊。”廖靜蘭摸摸兒子的腦袋,神情柔和。
“對了,起先不知道小萻結婚了,也一直沒探望你們。後來小萱跟我說,別去隨便打擾你們。我尋思吧,也是……”
季晏輕扯了下嘴角。
因爲從不曾真正關心過,才會什麼都不知道吧。
剛剛迎他們進門的江羽此時又從屏風後走了出來,放下手裏的茶葉罐。
二樓是包廂雅座,佈置古典。他打開蓋子,用茶匙取了一些放進兩人的蓋碗。
正想替兩人斟茶,季晏擋了一下:“我來就行。”
廖靜蘭看了江羽兩眼,面上微微露了點疑惑。
江羽只做不覺,笑容溫和地對她說:“廖女士,我帶孩子到旁邊玩吧。小朋友不適合喝茶,我特地準備了小點心。”
“啊好的。”廖靜蘭略一猶豫,還是應下了,“麻煩你了。”
“您客氣了。”江羽笑意不變,親切地朝宋小宇招招手,將人帶到了後面。
隔了一道屏風,還能隱隱看到身影,貼心地沒讓他完全脫離母親的視野。
廖靜蘭這才回過頭:“剛那位先生,我是不是見過……”怎麼看着像是當初買畫的那個、江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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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晏將一杯茶放到她面前:“您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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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色澄澈,茶香瀰漫。
廖靜蘭捧起杯子,道了聲謝。
男人沒回答她剛才的話,關切一句:“既要買菜又要帶孩子,怎麼不見你先生搭把手?”
廖靜蘭臉色有些僵硬:“他爸忙,在外頭。”
不想多說的模樣。
“是嗎。”
季晏沒有笑意地勾脣。
廖靜蘭丈夫的行蹤,他恐怕比她更清楚。
“宋耀峯跟你說他去找辦廠的貨源?可實際上,那筆錢仍被他拿去賭,還借了高利貸。也就是說——”
像是沒瞧見對面人的臉色,他平靜地端起茶杯,拂去霧氣。茶水清澈,映着男人的眸色清淡,語氣也如茶面那般平平,可聽到旁人耳朵裏,卻是擲地有聲。
“你賣了前夫所有畫拿到的那六十萬,已經分文不剩。”
什、什麼?
廖靜蘭心神重重地一震。
他怎麼會連這個都知道?
須臾,她回過神,試圖確認:“你說真的?”
男人眼底罕見地帶上了一絲輕嘲:“廖伯母這是不相信,還是不想相信?”
江羽適時地過來,將一個資料袋放在她面前,一板一眼道:“這是您丈夫的資金流動狀況,第二頁,高利貸欠債情況,第三頁房屋抵押,第四頁徵信……”
廖靜蘭手掌倏地捏緊了。
是,她其實有預感……她只是、只是一直自我安慰地不願去想罷了。
她沒去碰那袋資料,好半晌,才如夢初醒地擡頭:“你知道六十萬?……難道那些畫是……”
所以她覺得見過的這個真的是買畫的那個江先生,所以季晏也知道那六十萬。
可是,爲什麼?廖靜蘭茫然地看向他們。
江羽站在邊上,見季總正飲茶,於是發揮爲老闆分憂的職責所在:“您畢竟是太太的母親。”就算沒盡過什麼養育的責任。
廖母愣了下,這算什麼,“買斷嗎……”
季晏放下茶杯,擡起時目光有些冷。
“廖伯母恐怕誤會了什麼。”他一字一頓,“她不欠你。”
不管有沒有那些錢,萻萻都不欠她的。
驚覺自己剛才那話的確像質問,廖靜蘭慌忙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
“抱歉,也許我該說得更明確些。”江羽微微欠身,禮貌開口,“六十萬,哦準確來說——”
“是一百六十萬。唉,的確是不多。雖然對普通人家也能算一筆不小的收入,可對賭鬼來說,揮霍一空也就兩個晚上的事。”
江大特助總能憑本事把陰陽怪氣的話,說得特別莫得感情,跟AI似的。
“幾百萬,對我們老闆是不算什麼,可顯而易見,給的再多,廖女士您也守不住。您根本沒辦法獨立生活,事事總想着依靠男人的人,就算有了很多錢,日子也不會有什麼改變。”
從廖靜蘭今天的境遇就能看出來。相較那之前,非但沒有任何改善,狀態反倒愈差,比起季晏半年前見到的她,面容更蒼老,整個人透着壓抑感。可見她過得並不十分如何。
這話已然極不留情面。
廖靜蘭卻只是白着臉,說不出半個字來反駁。
可她能怎麼辦,沒有技能,沒有存款,年齡也超過了職場會接納的時間段,她還能做什麼?離開這個家,她一個人帶着孩子,又能上哪兒去呢?
每每想到這,就茫然不知所措,久而久之,也不願再去想了。
…
也許這世上,還有許多個“廖靜蘭”,同樣的迷茫煎熬也迴盪在無數被家庭脅迫卻又無力抗爭的婦女的心間。
總覺得沒有能力改變命運,覺得離了婚也無路可走。可是啊,日子是熬不到頭的。如果不跳脫出來好好審視自己的生活,便會永遠迷失在痛苦的漩渦。
江羽似乎完全摸透這類婦女的心理,卻還火上澆油:“不過你就算離開了現在的丈夫估計也不會有什麼變化。”
“如果找不到自身存在的意義,你還是會不斷地尋求精神支柱,找可以帶來安全感的人——即便那是虛假的,然後竭盡所能地去付出,留住他們。老實說,”江羽一頓,再道,“渣男最喜歡的,就是像這樣軟弱可欺、沒主見、不能獨立,卻擁有很多錢的女人。”
“一看就知道是最好的獵物!”
轟——
窗外驟然響起一聲悶雷。
天際的烏雲越發厚重,似乎醞釀了一下午的風雨下一秒就會降臨。
光線不甚明亮,卻依然將廖母頹敗的臉色照得清清楚楚。
字字珠璣!句句誅心!
她顫抖着脣,聲音微弱不可聞:“可是孩子,孩子不能沒有……”一個完整的家吧……
江羽低聲嘆息,隨即冷酷地打破了她的自欺欺人。
“孩子的確需要一個好的環境來成長,可您真的覺得,有爸爸的環境就是好的嗎?”
廖靜蘭渾身猛然一震。
良久,她疲累地闔上眼睛。
“你們今天來找我,究竟是爲了什麼?”總不會就是來批判她幾句,“是小萻她……?”
“她不知道。”季晏將手裏端着的茶慢慢喝完了,放下杯子。
這麼多年的逃避,當然不會是別人一兩句話就能立刻轉變的。很多事情本就是,道理都懂,但,然後就沒有然後了的。
只是季晏此行的目的絕不止於此。
他慢慢道:“萻萻不知道我來找你。”
“那你們?”
“汪老闆,還記得嗎?”
汪老闆?
廖靜蘭不明白怎麼又扯到汪老闆。也是之前買畫的那個?
季晏朝江羽示意,江羽很快將準備好的資料展示給廖靜蘭看。
“這事現在已經鬧很大了,您不關注網上可能不清楚。汪仝之前在你手上買了一批畫,從其中幾幅裏提取了顏料,搶先註冊了並想借此開辦個展……”
江羽解說得很詳細,廖靜蘭聽懂了,也更迷惘了。
“可這些你們找我有什麼用?我不懂畫,那什麼顏料的也不懂,幫不上什麼。還是說,你們想我出面證明那個汪老闆有買畫?”
想了想,她又搖頭道:“光我說的話應該也沒用吧。不是說他沒留下任何實質的交易證明?而且要展出的畫也是他後面新作的?”
江羽不答。
茶室裏安靜了兩秒。
季晏緩緩擡起眼眸:“您可記得,藺善文的最後一幅畫。”
……最後的畫?
廖靜蘭一愣:“我沒太注意……是小萻想要的那幅嗎?”
“你擁有那幅畫六年,都沒好好看過它吧?”雖是疑問句,語氣卻很篤定。
廖靜蘭皺了下眉,面上不自覺地就帶上一絲抗拒,可能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好像是一幅雪景?”
江羽會意地側過身,露出了一直在角落裏的畫框:“或許您今天可以仔細看看。”
他慢慢掀起上面的畫布。
外頭天氣不好,陰陰冷冷,茶室內打了溫度適宜的空調。
暖風和煦,輕柔地吹拂。
季晏親眼看着廖母的臉上忽然就褪去了血色,他平平靜靜道:“我一直在想,爲什麼……”
“明明體會過世間最好的愛,又怎麼甘願忍受這樣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