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靜蘭盯着眼前的畫,腦海一陣陣地暈眩。
茶室內很安靜,只有屏風另一頭隱隱傳來小孩子的笑聲,無憂無慮。
彷彿過了很久,她擡起手,指尖卻顫抖着,不敢觸碰到。
“我不知道……”
她竟不知道,這幅畫是給她的。
“我以爲,”她艱難地出聲,“以爲他們那次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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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直以爲當年是女兒想去玩,所以她爸爸才會帶她出門。實際上,是你丈夫見你生日將近,心情也不好,想送你一份禮物。本來一切也算順利,誰知道回來的途中遭遇車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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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總鮮少長篇大論,如今開口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已然是要下猛藥。
“雖然不幸,但車禍本就是個意外,尤其雪區行路難,是事故高發地帶。意外降臨,怪不得任何人。可是那位妻子卻覺得,如果不是女兒讓爸爸帶她畫畫,事情就不會發生。也許理智上她知道不該,但潛意識就是會遷怒。尤其是——女兒還活着,丈夫卻死了。”
好像活着的人,總要承受更多似的。
失神間,廖靜蘭身形冷不防晃了下,她手撐住茶几才沒有跌坐在地,神情十分狼狽:“不、不是的,我沒有那麼想過……”
季晏兩個字:“你有。”
倉皇的女聲戛然而止。
空氣裏突然安靜地落針可聞。
江羽默立一旁,一邊觀察廖母神情,一邊以自己超高心算的本事計數了下,二少竟然一次性說了一百六十九個字!
呃。
沒辦法,當總裁的必定都矜貴、淡漠、人狠、話不多。當然話少不代表不會說話,不然怎麼在商場混。只是江羽在他身邊多年,也的確是第一次見到季總在工作場合以外說這麼多話。
果然,夫人就是特別,也只有她和她的事能讓二少改變習慣踏出舒適圈了吧。這要是以往,誰告訴江羽他家總裁大人會和一個家庭主婦耐心周旋,他必定:什麼鬼!而現在——
得,是他小瞧了愛情的力量~
男人看着神情淡淡,眸底的冷冽卻不容忽視:“你想過,遷怒過,所以才對她毫不關心。”
廖靜蘭或許的確沒說什麼也沒做什麼,可那份不聞不問的態度已經足夠傷人。
萻萻曾和他說過當年往事,那場車禍如何如何,藺家人又如何如何,全程只字未提母親的不好。可他看透人心,怎麼會猜不到廖母的想法。甚至於,她也許更是在逃避……
“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卻對女兒們的境遇熟視無睹。你沒想過你二女兒還很小就要獨立生活,她會捱餓會受凍,會生病但沒人照顧。沒想過你更小的幺女寄人籬下,過得是什麼看人臉色的日子。或許你知道?但你在做什麼,自欺欺人?只覺得自己痛苦悲慘想逃離找全新的寄託。”
“……”
嘶,江羽簡直倒吸一口涼氣。
季總啊季總,您還記得您對面這位好說歹說是您的丈母孃嗎?
可男人眼眸深深,眉目清冷到十分不近人情。
——他又不是瀾萻,何必慣着一個四十多歲還長不大的母親。
出了事沒人照顧,受委屈也無人傾訴,曾經發燒到昏迷都沒人知道,他的女孩就是這樣一個人長大了。
所以藺瀾萻才那麼想營造一個家。早出晚歸有人問候,生病也能彼此照料……這些都是她之前相親時想出的條件。明明,不過是最基礎的家人之道。
當媽的不心疼,他……
一個不小心,就些許有點不客氣了。
然而廖靜蘭一個字也蹦不出來。
她想說不是的,想說她沒有,卻不知怎的,在這幅畫前,一句都說不出口。喉嚨苦得發澀,嘴巴張都張不開。
良久。
“我當時給他打了很多電話……”
她的嗓音還有些沙啞,神情卻已然恢復了平靜,目光微微垂落,像是浸入某種回憶。
“我想……我是害怕,害怕其實是因爲我的打擾才讓他分神了。我不想去想那個可能性,不想相信是我害了他……”
人是不是都這樣?把問題歸咎到別人身上好像就心安理得了。
“那時候我甚至開始遷怒善文……總在想是不是有了孩子後我就不是唯一了……”
藍芙出生就被藺家倆老帶到了身邊,她還沒什麼感覺,可後來老二出生,又到老幺……廖靜蘭情緒越發不穩定,已經隱有產後抑鬱。
所以藺善文知道她心情不好,想爲她做些什麼。所以,才有了後面的一系列。
從前,所有這些心情都被她深深埋在心底,從不願去翻攪那些記憶,也不肯承認。可今天,面對這幅畫,彷彿她再逃避,就是澱污了過往的那些溫柔。
——既體會過世間最好,又怎堪忍受現在?
也許,這也是她始終迴避過去的原因吧。
只要一想到曾被人如此呵護,又如何再一個人生活下去……
可是,原來那些溫柔的過往始終存放在她內心最明亮的角落,支撐着她一路地走。
廖靜蘭顫抖的指尖,終於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摸上了畫布。
年輕的時候被照顧得太好,不知道社會殘酷與人心醜惡。江羽說的對,她其實就是個沒法獨立的孩子,當那個呵護她的人離開,世界就急劇崩塌,而她卻還不成長,反而愚蠢地走向一個牢籠。
變得更加一無是處,懦弱,沒主見。
明明知道宋耀峯有問題,可她什麼都辦不好,就算離開也不知道幹什麼。拿到那樣一筆錢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不是喜悅,反而充滿了茫然和恐懼,她竟不知道該怎麼辦。
原來她一直、一直、一直在逃避,像個鴕鳥。
把那些畫,連同記憶一起塵封,賣掉,切斷和女兒們的牽絆,也……丟掉了自我。
眼淚忽然不受控制地往下流,廖靜蘭捂住嘴,死死咬脣。
原來她失去的,不只是家庭、親情、愛情,更是獨立的自己。
而這一切,半點怨不得人。
…
眼前的婦女,肩膀單薄,形容枯槁,卻連哭泣都不敢大聲。
季晏低了低眸。
“不是您的錯。”
他也曾和萻萻說過,“車禍就只是車禍本身,人不可能因爲不可預知的意外就不出門。沒人會怪你。”
廖靜蘭遲緩地轉過頭。
“他們都愛着你。你的丈夫,即便在生前都已經爲你立好遺囑,方方面面考慮周到。你一個人也好,有新的家庭也好,他只希望你自由,幸福。”
“你的女兒,一直都在保護你,怕你因爲這些事受到傷害。所以,”季晏在她身前蹲下來,溫聲,“我請求你,幫幫她。”
“就算不是爲了你的孩子,也想想藺伯父,你也不想他的心血被別人利用,對嗎。你甚至不需要再做什麼,只需要站出來就可以。”
看過這幅畫後,她應該也知道,只要她露面,一切就都不攻自破。
只要她肯走出來,走出來面對。
“看看到現在還想保護你的女兒,想想你的丈夫,更是爲了你自己,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