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林將竹竿往肖宬懷裏一塞,沒好氣地喝道:“撐船!”
肖宬又是咧嘴一笑,順手接過竹竿,朝秦姝挑挑眉,“秦小姐坐好了。”
等秦姝和春嬤嬤在船艙坐下,肖宬長竿一撐,柳葉小舟如同一條歡快的溪間游魚,飛快地朝前劃去。
落川澗水底怪石極多,水流湍急,溪水打在水底岩石上,激起雪白的浪花。
小船在怪石間飛快穿梭,如離弦的箭般順流而下。
春嬤嬤靠在秦姝身邊,將她抱在懷裏,用自己的身體爲她擋住溪中飛濺的水花。
也替她擋着凜冽的寒風。
秦姝眼眶微溼,無聲地握住春嬤嬤的手。
好在小船向下遊行駛沒多久,肖宬便收了竿。等小船速度降下來之後,伸竿在岸邊岩石上輕輕一磕。
小船立刻改了道,在一處水流平緩的淺灘停了下來。
肖宬彎腰從船上撿起一團麻繩,打了個結掛在船頭繩楔上,接着飛身而起,輕飄飄落在岸邊,將小船拖上了岸。
李佑林等秦姝和春嬤嬤互相攙扶着下了船,才跟在後面跳下船,在肖宬肩上輕輕一拍,道:“多謝了,肖兄。”
肖宬看看前面的主僕二人,湊到李佑林耳邊問道:“秦大掌櫃的事,她知道多少?”
李佑林脣角微翕,聲若蚊蠅道:“不知,但有所察覺。”
說完,朝肖宬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說後,快步跟了上去。
李佑林走到秦姝身邊,見她衣着單薄,臉色凍得發青,卻一直咬牙堅持着,心裏不由對她生出幾分敬意。
爹孃驟然身亡,孤身一人,無依無靠,還能從秦景昌的嚴密監視下成功脫身。
估計秦景昌也沒想到,看似柔弱可欺的侄女兒,在他毫不知情的時候,給他挖了一個多大的坑。
那批假首飾和假銀票一旦到了程袤手中,只怕程袤生撕了秦景昌的心都有。
此女的隱忍和謀略,便是比七尺男兒,也不遑多讓。
李佑林的目光在秦姝身上打了個轉,低聲問道:“大小姐,馬車上的東西,可有急需的?”
馬車上的東西?
秦姝脣角微勾,露出一個譏誚的笑,“那些東西,都是二嬸幫我打理的。就連衣裳和髮髻,出府之前也重新梳理更換過。”
李佑林目光一沉,輕輕嘆了口氣,道:“之前大小姐給的銀子還有剩餘……”
“佑林哥。”秦姝微笑地看着他,柔聲說道:“兄長放心,姝兒有所準備。那些銀子,兄長放在身邊,也用得着。”
雖然不知道秦姝是如何將那些嫁妝運出府的,但她既然這樣說了,李佑林便不再說什麼。
他帶着秦姝往林深處走,邊走邊說道:“今日天色已晚,天氣又冷。肖兄在這邊有座莊子,大小姐先在此處休整一晚。有什麼事,等明日再說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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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姝應道:“好。”
幾裏山路對穿着皁靴、常年在外行走的男子來說,根本算不上什麼。
但對於一個穿着柔軟緞底繡花鞋、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大小姐,無異於是一種酷刑。
石子硌腳,隔着鞋底仍然生疼無比。
還有乾枯的樹枝和荊棘……
秦姝走得越來越吃力,額頭的汗順着臉頰不停地滑落。
速度卻絲毫未減。
春嬤嬤幾次想開口,都被秦姝輕輕按下。
終於在月上樹梢的時候,一座黑黢黢的山莊出現在衆人面前。
秦姝不動聲色輕輕吁了口氣。
跟在身後的肖宬,目光在秦姝腳上一掃而過。嘴上沒說什麼,眼中卻情不自禁流露出一抹欣賞。
山莊裏的婆子帶着秦姝和春嬤嬤去了後院。
進了房間,秦姝坐到椅子上之後,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兩條腿已經痠疼得不像是自己的,兩只腳早就沒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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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也酸、背也痛。
她撩起裙襬,翹起腳,看着自己露出腳趾頭的繡花鞋,忍不住輕笑一聲,道:“這繡花鞋,果真是中看不中用。”
鞋底也磨破了,沾滿了泥污。
早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和花色。
春嬤嬤含着淚,輕聲問帶她們過來的婆子,“敢問主家,可有熱水?”
那婆子笑道:“有,有,稍後就給貴客送過來。”
不多時,那婆子帶着人,不止送來了熱水,還有換洗的衣裳和金瘡藥,以及乾淨的棉布等物。
春嬤嬤再三道了謝。
秦姝將繡花鞋脫掉,春嬤嬤眼淚立刻掉了下來。
往日裏一雙白嫩嫩的腳,腳底扎着星星點點的荊棘,每個腳趾頭底下都有一個豆大的水泡。
春嬤嬤剛要蹲下去幫秦姝洗腳,秦姝連忙攔住她,說道:“嬤嬤萬萬使不得。您年紀大了,又是我娘身邊經年服侍的老人兒,這種事怎能讓您來做?”
秦姝拉着春嬤嬤的手,笑道:“從離府的那一刻,姝兒便再不是以前的那個千金小姐,許多事情都要學會自己去做。嬤嬤也別叫我小姐,同爹孃一樣,叫我姝兒就好。”
春嬤嬤哽咽着,不停地抹着眼淚。
秦姝又道:“嬤嬤也泡泡腳吧,這一路,嬤嬤也是辛苦了。”
如果不是因爲要照顧她,春嬤嬤完全可以請辭,跟自己兒子生活在一起。
何至於跟着她疲於奔命?
兩人泡過腳,秦姝用繡花針,對着燭火,將腳底的刺一根根挑乾淨,又將水泡剪破,敷了傷藥。
用乾淨的棉布將傷處一點點纏好。
收拾妥當,吃過東西,躺在榻上的時候,已經快到子時。
深冬月圓之夜,朗月如盤,高高懸掛中天。月光如匹練,照得世間亮如白晝。
秦姝躺在榻上,望着周圍陌生的一切。
她伸出手,藉着月光,仔細端詳着:她的手,如今還是白如柔夷、軟若無骨,肌膚還飽滿而嬌嫩。
不似前世,枯瘦如柴,毫無血色。
此處山莊,地處隱祕,想來少有人住。
秦姝所在的屋子,雖佈置極簡,卻看得出主家的用心和雅緻。
不像前世劉家西廂,四處都透着刻薄和寒酸。
還有無盡的絕望和淒涼!
躺在這完全陌生的地方,秦姝心裏總覺得有些不安,唯恐自己睡着之後再睜開眼,又回到那暗無天日的劉家院。
當然,也有對未來的茫然。
往後的路,又該怎麼走?
爹孃的仇,要怎麼報?
那幕後的真兇,究竟是何人?
還有二叔二嬸。
兩人覬覦東府財富,早就對她和孃親庫房裏的寶貝垂涎三尺。
阻礙他們奔向幸福生活的絆腳石終於被踢出府,二叔二嬸,只怕一刻都等不及要去一飽眼福了吧?
只是不知,當他們打開庫房門、看到自己爲他們準備的驚喜時,又會是怎樣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