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謀逆事件像一陣風，捲走無數鮮活的生命之後，只留下街頭巷尾、飯後茶餘的議論。
昔日的寧王殿下成了階下囚。
一批又一批的叛臣被押上斷頭臺。
舊的血跡未乾，就被新的血跡覆蓋。
西市人市上人滿爲患。
流放的隊伍每天都有，男女老幼哭天喊地。
讓人無比深刻地感受了一把勝者王侯敗者賊的殘酷。
皇上也再次病倒。
雖然皇上沒有立太子，但如今朝堂之上，晉王儼然已是監國太子的身份。
李佑林和肖宬在此次平叛中，都立了大功，升遷獎賞因爲皇上的病重還沒有最後議定。
整個正元宮的氣氛也因爲皇上的病，顯得壓抑低迷。
死去的太監和宮女的空缺很快被補齊。
只是曾經鮮活的面孔，再也回不來了。
秦姝如今算得上是正元宮的掌事女官。
除了李德賢，當屬她地位最高。
還有不到十天就是過年。
因爲前不久的寧王叛亂，沖淡了過年的喜悅。
宮裏人提起過年的時候，都得小心翼翼不要露出笑容，免得引禍上身。
經過太醫不懈努力，皇上的臉色總算看上去沒那麼灰暗了。
夜裏多少也能睡一兩個時辰的安穩覺。
秦姝端着藥盞，服侍皇上用過藥。
正要起身的時候，皇上突然喚住了她，“秦姝？”
秦姝連忙轉身，福身下拜，“奴婢在。”
皇上久久看着她，一言不發。
就在秦姝腿腳都快要蹲麻的時候，皇上突然說道：“你當初，跟朕說過，想去北關？”
秦姝心裏一跳，連忙應道：“回陛下，奴婢，願往北關，推廣種植新糧。”
皇上無聲笑了笑，道：“朕答應你。”
秦姝驀地擡起頭，震驚地看向皇上，“陛下果真要派奴婢去北關？”
不是，皇上的意思，是要封她做官嗎？
皇上對一旁怔忡發呆的李德賢道：“去將季編撰叫過來，替朕擬一道旨意。”
李德賢下意識看了秦姝一眼，輕聲應是，慢慢退了出去。
秦姝心裏怦怦直跳，感覺好像是在做夢一般。
季珏很快奉旨前來。
皇上慢慢說道：“秦姝事親至孝，爲圓父願試種新糧，解決百姓糧食短缺難題，大功於國。雖爲女子，卻是巾幗不讓鬚眉。朕，特賜封其爲安北節度使，例授大都督，賜旌節。兼任臨北道黜置使，有密摺專奏之權。”
秦姝額頭的冷汗瞬間流了下來：皇上這是給她封官啊，還是給她拉仇恨啊？
給了她這麼大的權力，又給了她監督州府百官之權。
這是將她放在了百官和邊關將領的對立面。
這分明是既想讓她爲朝廷效力，還不想讓她好過啊！
她到底怎麼得罪皇上了？
季珏只在開始的時候，手微微抖了一下，迅速落筆如飛、一氣呵成。
不等他鬆口氣，又聽皇上幽幽說道：“季編撰，再給朕擬一道聖旨：朕要冊立三皇子、晉王周旻爲太子……”
聽到這裏，秦姝這才明白：皇上，到底還是對晉王生了怨恨之意。
寧王謀反，皇上痛心疾首。
在皇上心裏，其實一直都是屬意寧王爲太子的。
可惜寧王敗了，敗在了晉王手下。
然而時至今日，除了冊立晉王爲太子，皇位繼承人已經別無他選。
皇上就算不得不選晉王爲太子，也還是不想讓他好過啊。
他明知晉王對秦姝的心意，還要將秦姝遷往北關，目的就是不想讓晉王盡如人意。
就是想看他難受！
寧王的失敗，秦姝更是功不可沒。
所以皇上也不打算讓秦姝好過。
可是秦姝又立下這麼大的功勞，若是殺了她，恐怕會被天下人質疑詬病。
她不是要官嗎？
給她！
封她做安北節度使，以她女子之身又毫無根基，到了臨北道，只怕是舉步唯艱。
若她能克服困難，在臨北道站穩腳跟，那皇上不拘一格任人唯賢，就會成爲天下美談。
若她沒那個本事……
那時，磋磨、屈辱和冷遇，就是她整個後半生時時都要面對的困境。
季珏顯然也猜到了皇上的意思，忍不住同情地看了秦姝一眼。
聖旨擬完，皇上將玉璽和私印給了季珏，由他在聖旨上加蓋印璽。之後會交給禮部，擇日宣旨。
剛剛蓋好印璽，兩道聖旨還沒有收入錦盒，就見一小太監連滾帶爬撲了進來，匍匐在地抖若篩糠，“回陛下，庶人周昱，在牢中吞劍自盡了！”
皇上好像沒聽明白，問了一句，“你說什麼？”
秦姝心中大爲震驚，與季珏互視一眼。
那小太監又重複了一遍，“回陛下，庶人周昱，在刑部大牢中吞劍……”
“你胡說！”皇上突然跳起來，漲紅着臉歇斯底里大吼一聲，“胡說！”
他擡起手，顫抖着指向地上的小太監，看向李德賢，“快，把他拉下去，杖斃！”
皇上五官都擠到了一處，用力跺着腳，眼淚直流、唾液橫飛，“把他拖下去！立即杖斃！”
李德賢朝衝進來的禁軍使了個眼色，等禁軍將嚇暈的小太監拖出去之後，才對團團亂轉的皇上輕聲喚道：“陛下？”
皇上用力一揮手，斷然說道：“朕不信！他在騙朕！騙子！”
他突地停下腳步，看着李德賢，怒不可遏道：“他敢？朕還沒死呢，他安敢如此？！”
說到最後，皇上突然哽咽了，抽抽噎噎哭得像個孩子，“昱兒，朕的昱兒……”
李德賢眼圈通紅，輕聲喚道：“陛下？”
皇上匆匆忙忙往外走，“朕去看看，朕不怪他，他就是調皮。朕就是……”
因爲走得太過着急，皇上一跤絆在了門檻上。李德賢一把沒拉住，人已經遠遠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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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上的金冠也因爲這一跤，掉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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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那半白的頭髮散落下來，遮擋在眼前。
可他卻完全顧不得這些，一骨碌爬起來就往外跑。
李德賢連忙招呼一聲，“快，備輦！”
秦姝與季珏互視一眼，也趕緊追了上去。
出了正元宮，秦姝隨便拉住一個小太監，匆匆說道：“去告訴晉王殿下，寧王獄中自裁，皇上已經到刑部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