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過後兩天,八月十七日。
天才矇矇亮,王路就領着一個八九歲的小乞兒進了節度府。
秦姝一聽到通報,眼睛一亮,對周旻說道:“陛下,應是河東道那邊有動靜了。”
馮三來到臨北道後,秦姝便命他去了河東道。
隴山那邊也安排了人守着。
周旻無聲頜首,秦姝便命人將小乞兒帶了進來。
小乞兒跪下磕了頭,瘦瘦小小的一團,拿着信的手黑乎乎的。
卻是一點都不怯場。
秦姝接過信,先遞給周旻,接着命人給小乞兒拿吃的。
小乞兒笑道:“俺們幫主說得還真是,姐姐長得真好看。”
他接了點心和果子,捧在手裏,道了謝。
秦姝忍不住笑道:“青桑,給這孩子拿幾個銀錁子。”又問乞兒,“守得住不?”
小乞兒點點頭,“姐姐放心,幫裏有規矩,誰也不能欺負弱小、不能搶劫打架。”
又道:“姐姐不用給得太多,有姐姐讓人送去的糧食,俺們現在都吃得飽。過節還能吃到肉咧。”
小乞兒見周旻臉色陰沉,嚇得縮了縮脖子,怯生生看了秦姝一眼,小聲問道:“姐姐還有其他吩咐不?”
秦姝道:“陛下?“
周旻搖了搖頭。
秦姝便讓人帶着小乞兒退了出去。
室內的人一退出去,周旻就用力一巴掌拍在了案几上。
秦姝連忙問道:“陛下,可是出什麼事了?”
周旻嘆了口氣道:“紀瑋,你還記得嗎?”
秦姝疑惑道:“紀大人?當然記得。”
河東道的黜置使。
錦州府也隸屬河東道。
當初還是多虧了紀大人,她才能順利跟程府解除婚約。
那是個很可親可愛的老頭。
愛笑,幽默,沒有一點做官的架子。
周旻眼圈隱隱泛紅,“五天前,紀大人一家遭了刺客……”
他將信遞給秦姝,雙手撐住額頭,低下頭去。
一滴淚水從周旻指縫中滑落。
秦姝心裏怦怦亂跳,一目十行快速看完信。
刺殺來得無聲無息。
直到第二日,有人發現一向勤勉的黜置使大人府門緊閉、裏面雞犬不聞。
那人覺得蹊蹺,上前叫門卻無人應答。
報了官後,郢州刺史帶人破開門,才發現裏面已成了修羅場。
秦姝的手抖個不停,眼淚落下來,砸在那頁歪歪扭扭的字跡上。
滅門慘案!
紀大人是不是發現了什麼,才慘遭毒手。
中秋節前三天,是周旻抵達臨北道的日子。
是殺人滅口?
還是遷怒?
亦或是,調虎離山之計?
或者,是在人爲製造混亂,妄圖混水摸魚?
對方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自從秦姝讓青楊縣令卓暻將私鹽出谷的情報送給秦隴關穆將軍,那批私鹽剛出峽谷就被截獲。
之後,秦姝時不時就去隴山“打”一回“獵”。
鹽井也一直沒有出過鹽。
再後來秦姝將程袤安排到了雲州。
穆將軍也時不時“偶然”經過隴山峽谷,在峽谷附近開荒屯田。
秦姝又安排張興值守隴山出谷的關口,一挺機槍就架在那兒。
官鹽老老實實交鹽稅。
只是出鹽量比以往多了數倍。
如果私鹽想要出鹽,定會選擇周旻御駕抵達臨北道、或者北夷南周開始和談的時候。
只有這個時候,臨北道節度府要麼在迎接聖駕。
要麼,爲了確保和談順利進行,將大部分兵力調集到兩國邊界。
紀瑋身爲河東道黜置使,得罪人是肯定的。
但滅門慘案發生在這個時候,秦姝總覺得不是什麼巧合。
秦姝想了想,喚道:“陛下……”
“朕……”
周旻幾乎同時開口,隨即又說道:“你想說什麼?”
秦姝清了清嗓子,說道:“陛下有沒有覺得,這個刺殺的時機,有些不太對勁?”
皇上的御駕和扈從,按原計劃,應該在八月底抵達臨北道。
而紀大人被殺,發生在周旻微服抵達臨北道那天晚上。
事先毫無徵兆。
周旻神情凝重,“你的意思,他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秦姝道:“事關陛下安危,還是謹慎爲上。”
周旻凝神道:“爲什麼不是爲了引你過去?”
秦姝搖搖頭,“陛下可還記得,去年臘八,臣也曾經遭遇過一波刺殺。還特意請旨,讓河東道聯合調查刺客來歷。”
周旻點了點頭。
“他們若想除掉臣,那是最好的機會,只需要假意答應聯手,將臣騙過去即可。”
“可臣給桑節鎮的信,石沉大海,杳無音訊。”
“直到現在,臣命人發出的懸賞,還張貼在臨北道各州府的城牆上。”
“只要瞭解臣的人都知道,臣曾受過紀大人相助之恩。得知紀大人遇難,必不會坐視不理。”
“臣一離開,節度府守衛力量就會大減。”
周旻的安危,就很難保證。
並非不相信周旻身邊那些侍衛的武功。
只是一人難抵衆手。
皇上安危重於一切,絕對不容有失!
若皇上在臨北道節度府受傷,或遇刺身亡,朝廷第一個就得拿秦姝問罪。
且皇上一旦出事,整個嵇州必定迅速戒嚴,各地府兵和官員都會集中到嵇州。
別的地方,守備就沒那麼嚴密了。
對方這一招,一箭數雕。
也着實打了秦姝一個措手不及。
秦姝還考慮到一個問題:幾天前,沈老將軍從秦姝這裏吃過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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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的心思,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將沈家拉到他們那艘船上……
這朝廷,只怕會變天啊!
周旻很明顯也考慮到了這一點,眸光沉沉、臉色凝重。
他手臂屈在案几上,手指輕輕叩動案几,發出有節奏的“篤篤”聲。
過了十幾個呼吸的時間,周旻突然開口說道:“朕與你一起去河東道。”
秦姝毫不意外。
因爲她也是這麼打算的。
周旻又問道:“如今臨北道的遊兵如何?”
秦姝揖手回道:“陛下放心。”
周旻微微點頭,揚聲喚道:“來人!”
李佑林和另一禁軍出現在門口,齊齊拱手一禮,“臣在。”
“明錚即刻去雲州,傳朕旨意,命程袤與青楊縣令卓暻,帶領府兵衙役,與秦隴關穆崇山,嚴密監視隴山峽谷一帶。”
“李燮,你帶着人,留守節度府。”
李佑林是周旻貼身帶刀侍衛。
只有將他留在節度府,藏在暗處的人才相信,皇上也留在這裏。
兩人齊齊應是。
周旻又對秦姝說道:“隴山那邊,就交給你來安排。”
秦姝欠身應是,揚聲吩咐,“王生。”
王生立刻出現在門口處,“節鎮。”
“你去一趟隴州,告訴秦氏鐵鋪的米掌櫃,讓他召集隴州府遊兵,進山圍獵。”
王生拱手應是。
衆人退下之後,阜瑥將東平喊了進來。
經過一番忙碌,兩個周旻就出現在大家面前。
燕槐身量與周旻差不多,就讓他易容成周旻的樣子,留在節度府混淆刺客視聽。
周旻則變成了燕槐的模樣。
午時剛過,秦姝和阜瑥,帶着一衆“屬下”,大搖大擺出了節度府。
朝着郢州方向疾駛而去。
河東道節度使桑榘接到消息時,秦姝已經進了紀府。
郢州刺史杜訶與桑榘前後腳,幾乎同時趕到。
杜訶朝秦姝揖首行禮,“下官杜訶,見過秦節鎮。秦節鎮今日此來,是祭拜紀大人的嗎?”
秦姝沒理他,裏裏外外很快轉了一遍。
紀瑋被人殺死在書房。
除了書案上有一大片呈噴射樣的血跡,室內既沒有打鬥的痕跡,也沒有其他血跡。
至於其他,紀大人屍身已被挪走,現場已被動過,暫時看不出來。
僅從這片血跡來看,紀大人的致命傷應在咽喉。
刺客持劍,從前面直入,將其咽喉割斷。
紀大人被兇手抽劍時帶至案几上,死時呈趴俯狀。
這種傷口,只有殺手近在咫尺、死者對兇手毫無防範才能做到。
說明是熟人作案。
兇手經常往來紀府,與紀大人很熟。
紀夫人則死在後院院中。
其他的家人和婢僕,有的在院中,有的在房內。
按照推斷,刺客應該是先入書房,出其不意殺死紀瑋。
然後其餘的刺客才潛入紀府,繼而殺死其他人。
紀府左右都有鄰居。
又是夜深人靜的時候。
如果紀府傳出慘叫,左右鄰居不可能聽不到。
據馮三傳來的消息,紀府慘案直到第二日辰時末才被發現,說明刺客人數衆多。
府裏的人大多沒有反應過來,就已經送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