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帆自17歲到主子身邊,迄今爲止已逾16年。
明白自家主子對沈家九爺的心思,是主子書房裏那數百張沈九爺的畫像。
從總角稚童到青澀少年。
再到驚豔了整個京城、明妹張揚的青年男子。
都是主子在無數個日日夜夜,獨自留在書房時,將心中所思所想傾注於筆尖。
是畫像,亦是相思。
畫中之人,有稚童時的開懷大笑,陽光落在他月牙般的眼眸中,兩排雪白的小米牙每一顆都有喜悅在跳躍。
還有擊鞠賽上,紅衣少年或縱馬疾馳、或探身擊鞠、或與同伴擊掌相慶、或舉着鞠杆放聲歡呼……
畫中少年意氣風發,腰身勁瘦、烏髮飛揚。
還有犯錯不認錯的狡黠、歪着身子與同伴調笑;
有課堂上的呼呼大睡、下課後的神采飛揚……
再往後,畫中的明妹少年眉目間逐漸有了陰鬱和愁緒。
脣色變得蒼白,脣角不再上揚,明亮的眼神沒了喜悅,只有黯淡與哀傷。
烏髮不再紮起,就這樣隨意披在肩上。
姿勢也變成了或躺或坐,袒胸露懷,肌膚上全是星星點點的印記。
主子案几上,有一幅畫,直到生命盡頭,也沒有完成。
那是一片茫茫風雪之中,巍峨莊嚴的宮殿在天地之間隱隱約約。宮殿前面的玉階下,一個單薄的身影跪在雪地裏。
那薄薄的衣衫遮不住冬雪的寒冷,赤着的足也凍到烏青。
那人披散着發,一向挺直的背深深彎着,彷彿肩負着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整幅畫都透着一股絕望和孤寂。
令人望之心酸、觀之落淚!
雲帆記得,那是正泰十年的初冬。
北關護國大將軍沈時戩兵敗古木堡的噩耗傳來,爲了穩住朝局、抵擋北酈兵的大舉犯邊,攝政王沒日沒夜留在宮中處理朝政。
等攝政王從如山的國事中擡起頭,已經是三天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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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得知中書令齊恆早已下令,命人抄封了沈府,將沈府中人趕出府邸,圈禁在青鱗巷一座破宅子中。
攝政王當即扔下朝政,帶人趕去青鱗巷。
然而那時,爲時已晚。
沈老夫人暴卒,沈夫人懸樑自盡,沈家四公子被人打死,五公子和六公子失蹤。
據沈二夫人稱,沈九爺昨夜就出去尋找老五老六,還沒有回來。
彼時已是卯時正。
冬季天亮得晚,卯時正,外面仍然漆黑一片。
攝政王的聲音抖得厲害,眸光絕望又瘋狂,“燃火把,將所有人都派出去,找!”
雲帆有種不好的預感。
攝政王已經完全亂了章法,在晨霧朦朧的清晨,跌跌撞撞到處亂跑。
雲帆只好扶着他,根據沈家尋人回去的家人口述,往國子監西面崇山一帶去找。
到了崇山半山腰一處緩坡時,雲帆聽到了一個奇怪的聲音。
不等他仔細辨別,攝政王已經提氣而起,瘋了一般衝了過去。
遠遠的,當看到那個聳動的人影時,雲帆就知道,他們來晚了……
齊國公的兒子齊瑞,被攝政王一劍劈成了兩半。
沈九爺倒在地上,人事不醒。
衣衫破碎、狼狽不堪。
雲帆從來沒見過這樣可怕的主子,也從來沒見過主子這般失魂落魄的樣子。
攝政王將身上的披風解了下來,抖着手裹在沈九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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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雙目赤紅、臉色煞白,抱着昏迷的沈九爺,如同抱着一件珍愛無比、卻被打碎的至寶。
茫然、心痛,不知所措。
雲帆心下不忍,低聲勸道:“主子,還是趕緊將九爺帶回府……替他診治……”
沈九爺已經傷着了。
他是站在雲端上、那麼驕傲的一個人,若知道自己被……只怕一刻都活不下去。
攝政王卻突然哭了起來。
他抱着沈九爺,哭得像個孩子,“雲帆,怎麼辦?怎麼辦?!”
那個強悍無比的男人,那個高高在上、俯視衆生的神祗……
這一刻,脆弱無助得令人心酸。
雲帆只好再次勸道:“主子,這件事,不能讓九爺知道……九爺還昏迷着,主子還是儘快帶九爺回府。再等一會兒,天就該亮了。”
天一亮,街上的行人多了,這件事恐怕就捂不住了。
攝政王連忙點頭,壓低了聲音吩咐道:“將姓齊的屍體帶上,把這裏處置一下。你說得對,這件事……”
他聲音又一次哽咽了,“不能讓紹安知道。我們回府,宣張院使去王府。”
雲帆低聲應了是。
他再次掃視周圍,跟在齊瑞身邊的僕從也已經被雲翼殺死。
山林之中除了他們的人,再無旁人。
雲帆打了個唿哨,等其他屬下們都集中過來,將現場所有痕跡徹底清除,這才帶着沈九爺和齊瑞回了王府。
安頓好沈九爺,攝政王就帶着雲帆和雲翼去了後花園。
辰時剛至,齊國公齊恆夫婦就被攝政王請到了攝政王府。
攝政王笑銀銀的,臉上再沒有之前那種失落悲痛的樣子。
他請齊國公去了後花園。
後花園原來有一處荷塘。
去年的時候,攝政王讓人將荷塘放淨了水,挖下數丈深,在裏面擺放了假山石。
又將野狼谷的狼逮來了幾只,放養在了裏面。
齊恆夫婦來時,攝政王正坐在荷塘旁邊的涼亭裏,頗有些閒情逸致地品茶賞狼。
見兩人至,攝政王朝二人招了招手,道:“本王請國公和國公夫人前來,無他。國公爲國爲民、嘔心瀝血,辛苦了。”
一番話,頓時令齊恆夫婦兩人滿頭霧水。
不年不節,又無功無過,不知攝政王請他們來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