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紹安屬於見面熟的孩子,一會兒工夫就跟小皇上打得火熱。
皇上用晚膳的時候,嘴裏唸叨最多的,就是他這位新上任的伴讀,張口閉口都是“紹安說”,話裏話外的崇拜之情,讓她這個做母親的都吃味了。
兒子還小,又年幼老成,沈紹安活潑些,性情正好互補。
挺好的。
伴讀入宮第三天,晉陽長公主氣沖沖找到宮裏來的時候,她才剛剛用過早膳。
晉陽長公主是先帝的嫡長女,也是太子一母同胞的長姐,嫁的是臨安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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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城,臨安侯世子莫惟殊與沈紹安是名聲不相上下的二世祖。
晉陽長公主一向穩重,鮮少有見她如此失態的時候。
閬媛剛問了句,“長姐這是怎麼了?”
話沒說完,晉陽長公主眼睛就紅了,“還不是陛下和他那個小伴讀幹得好事!”
“什,什麼?陛下,和紹安……”
“娘娘,明日就是臣邀請諸家夫人過府舉辦花會的日子。臣前些年請了花匠,用了四五年的時間,好不容易培植出了初春開花的牡丹,本打算明日請她們過府觀賞,貼子都發下去了,誰想……”
晉陽長公主看了身後的侍女一眼。
侍女拍了拍手,不一會兒,就有一老嬤抱着一盆光禿禿的花走了進來。
晉陽長公主又氣哭了,“娘娘看看吧!”
閬媛尷尬,“這,這是……”
“這只是其中一盆。臣那暖棚裏,幾十盆!全禿了!”晉陽長公主氣得眼淚直飆,“沈家那個小崽子,連一朵花都沒給臣留下,帶着陛下去了臣府上的牛棚,說什麼,要讓他看看什麼叫真正的“牛嚼牡丹”!”
“噗……”
殿內有人沒忍住,一下子笑出聲來。
閬媛不輕不重一個眼神遞過去,那個宮女連忙屈膝告了罪,迅速退了出去。
她輕輕咳了一聲,歉然道:“對不住長姐,是徵兒不好……”
“您也是,給陛下找伴讀,怎麼找了這麼個不靠譜的?那沈家小九是什麼人?前些年,侯爺好不容易調教好的紅嘴鸚哥,一個錯眼沒瞧見,就讓他給放跑了。”
“還有老琦王寶貝的跟眼珠子似的愛犬,被沈家小九抓了去,連肉帶骨煮了一大鍋。雖說那狗老是跑街上咬人,還咬傷過沈小九的侄女兒,可也不能把它給殺了煮了。老琦王哭了好幾個月,還病了一場。”
雖然當時煮狗的人裏頭也有她兒子,但帶頭的是沈紹安。
沈夫人揪着沈紹安的耳朵上門道歉,老琦王直接沒讓進門。一直到現在,老琦王都不待搭理沈家的人。
她家那只紅嘴鸚哥要不是長了翅膀飛得快,恐怕也早就被烤熟了。
“還有前年……”晉陽長公主一下子壓低了聲音。
閬媛見狀,連忙揮退了殿內服侍的人。
“御史臺臺院最刁鑽的老御史、人稱“尤鐵嘴”那個。”晉陽長公主一雙八卦眼閃閃發光,“那個人,一向以剛正不阿、直言進諫聞名,動不動以死進諫,先帝都怵他。他跟他的長子媳婦在府中假山洞裏……”
她勾了勾手指,閬媛迅速意會點頭。
“那天正好尤御史母親過壽,你說這人,也太不會挑時候,來了好多親朋好友,就那樣……那沈家小九,不知道怎麼撞見了,也不知道避一避,衝過去大喊了一聲,還把人衣服給抱走了。”
晉陽長公主笑得渾身直抽抽,“那倆人吃了一嚇,據說分都分不開,就這樣抱着,等着人圍了過來……”
閬媛“哎喲”一聲,面紅耳赤捂住臉。
“第二日就告病辭官。不告病也不行啊,聽說他兒子把他的臉打的見不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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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姐快別說了。”閬媛連忙打斷晉陽長公主,“你明日辦花會的花,哀家從宮中花房挑一些送到你府上。”
八卦之心被扼殺,晉陽長公主表示十分不滿,“娘娘,這個不急。後來這個尤……”
“沈紹安是攝政王送過來的,他親自爲徵兒選的。”閬媛堅決地打斷晉陽長公主熊熊燃燒的八卦之心,“要不,你去找他告一狀?”
晉陽長公主一下子蔫了,“臣不敢。”
赫連瑾扶她的親侄兒上位,於她也算有恩。再說,太后都沒意見,她憑啥有意見?
而且,每次看見赫連瑾那雙眼睛,她總覺得寒氣從骨頭縫裏往外冒。
在他面前,她連大氣都不敢喘。
雖然她也知道,只要她和臨安侯不是昏了頭站錯了位,赫連瑾也不會拿她怎麼樣。
但是她又很好奇,“京城多少名門子弟,攝政王怎麼會選沈家那個小紈絝?”
閬媛微微地笑,“哀家也不知,不如長姐去問問?”
晉陽長公主撇嘴,“臣才不去。娘娘別忘了答應臣的花。”
閬媛也沒想到,“牛嚼牡丹”事件過去沒幾天,趙弗就跑來說陛下和沈九爺闖了禍,被攝政王罰了。
她嚇了一跳,連忙乘輦去了崇文閣。
此時宮裏已經快到落鑰的時候,崇文閣裏仍然人影綽綽,宮女太監和侍衛裏裏外外圍了好幾層。
閬媛嚇壞了,下輦的時候靠着映月才沒跌倒在地上。
進了門,太傅郭懷安坐在講案後,拿袖子遮着臉。赫連徵縮着脖子坐在書案後面,沈紹安低着頭跪在太傅面前,赫連瑾冷着一張臉,坐在講案一側,正對着沈紹安。
宮女太監見太后至,連忙跪了下去。
郭太傅也拿開手,給太后請安。
閬媛剛瞥了太傅一眼,一腳踩到裙子上差點摔倒:郭太傅沒受傷,只是頜下鬍鬚跟狗啃了一樣,長長短短參差不齊。
那模樣,着實有些滑稽。
她看了看赫連瑾,問道:“這是?”
赫連瑾朝階下的沈紹安挑了挑下巴,“他們兩個乾的,沈紹安是主謀。說,你可知錯?”
沈紹安擡起眼睛,偷偷看了郭太傅一眼,“噗”的笑了一聲。
赫連瑾擡起手佯裝要打他,臉上看着兇,眼裏卻帶着寵溺,“還笑?今日罰你抄十張大字,不抄完不許出宮!聽到沒有?!”
沈紹安那張絕美容顏一下子皺了起來,“啊?”
“啊什麼啊?尊師重道都學哪裏去了?再加十張!跟太傅道歉!”
“哦。”他帶着一臉死性不改的樣子看向郭太傅,“對不起太傅,紹安知錯了。”
那燦如星子的眼睛帶着狡黠,彷彿在說:他這次知錯了,下次還敢……
閬媛突然想撫額。
這孩子,確實是,皮的有點人憎狗嫌了。
可是攝政王待他,是不是也太溫柔隨和了些?
這件事若是換了別人,少說也得打上二十板子,直接趕出太學去。
只抄十張,哦,又加了十張……大字……
最後赫連瑾言辭懇切跟郭太傅道了歉,嚇得郭太傅連稱不敢。
赫連瑾好言安撫着命人送了郭太傅回府,自己則留在崇文閣親自監督沈紹安罰抄。
閬媛帶着小皇帝離開崇文閣時,鬼使神差般又回頭看了一眼:
燈火通明的大殿內,沈紹安小小的身影坐在書案前,坐姿挺直執筆寫字。
身形高大的攝政王緊挨着坐在他的身側,幾乎將那纖瘦的小人兒攏在懷裏,雖然手裏拿着戒尺,看向孩子的眼中卻只有寵溺……
閬媛頭重腳輕、騰雲駕霧般上了輦。
小皇帝看着神思恍惚的母后,突然小聲問道,“母后,皇叔以後,是不是要娶紹安做兒臣的小嬸嬸?”
腦子裏轟隆隆一陣亂響,閬媛一句呵斥脫口而出,“休要妄言!”
話雖如此說,閬媛心裏卻似隱隱有個念頭正破土而出:沈紹安闖禍,攝政王卻道歉,那言辭之懇切,彷彿闖禍的是他自己最親近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