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是含着笑說的，對別人來說尷尬的事情他總能從容面對。
“我所看到的，佟先生最大的疏漏就是在對小慕的教育方面了。”
他傾耳傾聽，“願聞其詳。”
他清楚簡厭比自己更會與孩子相處。
古語有言，三人行必有我師，在有關孩子的事情上，他還需要向她學習。
“我覺得小慕有一個很明顯的特徵，你有沒有發現？他總口是心非。”
他搖搖頭，“怎麼能證明？”
“你現在給他打電話，就知道我的意思了。”她眼中光亮狡黠若狐狸般，嘴角勾起的弧度也是運籌帷幄。
“打電話做什麼，剛才不是已經打過了嗎？”男人怔然不解，可還是照辦了。
按下呼叫後，又是同樣的嘟嘟聲，隨後掛掉。
他有些失落，“你也看見了，他沒接。”
“你能不能告訴我，這能樣空打電話是要做什麼？”
連着被掛電話還要湊上去打，是一點也不懂看人臉色的人才能做的出來的蠢事。他向來知方寸，可以說一葉知秋，若不是信任簡厭，他絕不對這樣打下去。
簡厭只回答了他第一個問題，“沒接是打的不夠多。”
她拿過他的手機，繼續撥號，又被拒絕。
佟瑞曉不着痕跡的收回手，被她不小心碰到的手指蜷起，隱隱有點發顫。
第三次打過去，同樣拒絕。
她揚了揚被掛掉的電話，看向他的眸子清若一汪泉水，“佟先生，你有沒有發現什麼？”
“佔線聲越來越長，”佟瑞曉心裏忽然一道雷聲響起，頓時明白了，“他在猶豫是否接我的電話。”
“對。”
簡厭落下一聲嘆息，“如果他真的不願意被你找到，他會關機，而不是一直維持開機狀態，等待你的電話打過去。”
目光落到他臉上，“他一直在等着你去關心他。”
“竟然是這樣麼……”
他的語氣有點恍惚。
“既然他希望能好好相處，可爲什麼又拒絕溝通……”
每次他提出要聊一聊，或者想找機會時，都會被毫不猶豫拒絕。
不說挫敗，但也失望。
簡厭心想，他真的不瞭解自己的孩子，“佟懷慕很要強。”
“他是一個好勝好面子的孩子。哪怕心裏想，也不會讓自己拉下臉去做，因爲你們兩個人的隔閡太深了。”
“你從前對他的關心太淺，流於表面，就像那只打一遍被拒絕後就不再打的電話，充斥着與他父子感情的淡薄。”
“感情淡薄……那怎麼才算濃厚？”
佟瑞曉接過熄屏的手機，只拿住一邊，避免與她接觸到。目光擦過她修長的手指和粉色指腹，不動聲色收了回來。
最後也沒說出到了嘴邊的話，只是垂着眼低聲一句：“我並沒有不在乎他。”
手肘抵在雙腿膝上，手掌合十握着手機。
髮絲微垂，目光沒有對焦的隨意落在地板上，語氣攜着一絲幾不可察的落寞。
簡厭看他從來笑着的臉上浮現出愁悶憂頹，感嘆天下父母苦心。
語氣溫柔的安慰，“我知道。”
“佟先生並不是不愛他，只是習慣性恪守規矩做事，電話一遍打不通就默認對方不願意被打擾，從而不再繼續、保持尊重和善距離。”
她雖然不喜歡他的虛僞做派，用溫潤儒雅的外表掩蓋利益場上心狠手辣的本質。
但很多時候也清楚，他身上並非全無可取之處。哪怕佟瑞曉其他方面都是裝出來的，骨子裏的涵養不會作假。
更何況，禮節這東西論跡不論心。
“不管在人際交往方面，還是在業務方面，維持禮貌都是一個人素養的體現，你並沒有錯。”
她的聲音如同泠泠甘泉，澆滅他心中的委屈。他擡起眼去看她，跌進一雙亮而溫柔的眸子裏。
心有異樣。
“可我們也要明白，孩子不是陌生人，他更需要的不是克己復禮的尊重，而是深入生活細節的豐沛的愛。”
“如同令行公事般的‘關懷’，讓他怎麼去相信你不是只做表面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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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繼續對他勸導，讓他深省。
“雖然我不知道你們兩人都芥蒂根源在哪裏，但我認爲，足夠的愛能蕩平一切。”
佟瑞曉雖然事業上有些成就，可在婚姻家庭甚至於感情方面都很欠缺。所持有的幾十年的經驗都跟如何做一個好父親無關，所以才會與孩子產生隔閡。
可見，一個人的事業情感是要分開看的。
她溫和的提出建議，“現在可以繼續打給小慕，你知道我說的‘他口是心非’是什麼意思。”
佟瑞曉緩了一會兒，聽她的話再次打過去。
這次嘟嘟聲響了許久，就在他以爲要掛斷時，電話接通了。
電話那邊寂靜一會兒，傳來少年微啞的嗓音，“爸，找我什麼事？”
佟瑞曉詫異，幾乎下意識去看簡厭。
現在連話都不知道該不該說了。
後者接到他幾乎尋求幫助的眼神，則笑着給他做脣形——問小慕在哪裏。
他喉結上下滑動一下，聲帶有些澀然，“小慕，你現在在哪裏？怎麼不接電話。”
“朋友家。”
前一個問題回答的十分冷淡，後一個問題直接不回答。
“哪個朋友？現在都十點了，打算住在外面？”
對方不耐煩，“朋友就是朋友，住外面怎麼了……突然管這麼多幹什麼？”
少年的聲音從嘈雜的樂聲中鑽出來。
佟瑞曉皺眉，“你那邊怎麼這麼吵？跟朋友在酒吧？……不要跟你說少去那些地方。”
“嗯，沒別的事我就掛了。”
對方冷冷一句。
簡厭扶額苦笑，心裏急的像是火烤。佟瑞曉是真不會說話。
不得已，傾身去拍男人的手臂，讓他看自己。
佟瑞曉愣住，看向她。
她繼續給他比劃口型——你擔心他的安全，想見他。
他點點頭，接着對着電話講，“等一下，別掛。我打電話是看你這麼晚沒回，擔心你在外面出了什麼事，不安全……”
“呵！早幹嘛去了……”
這句冷嘲聲音很小，尤其混在吵鬧背景音樂下，但還是被佟瑞曉捕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