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沈稚恍然回神,正要行禮,卻被徐若虞攔住:
“這些虛禮便不必了。”她淡淡說道,“坐吧,像從前那樣,我們說說話。”
徐若虞已完全變了,她不再是從前那個人。
也或許是多年的冷宮生活,讓她終於放下了當年的執念。
有孩子又能如何,讓他生活在這樣的後宮之中,還不如做外頭平民百姓家的孩子呢。
徐若虞不再喜歡穿金戴銀,她習慣了冷宮裏的生活,就連這一身曾屬於她的衣裳,再穿起來,也沒有當初的氣勢了。
她眉眼清冷淡漠,不見絲毫波動,唯有對着沈稚說話時,這眸中寒意才見片刻消融。
“若虞……你可還好?”沈稚手指微微彎曲握在一起。
其實不必問也知道,她這些年在冷宮,過的並不好。
她的身形消瘦,比之過去不知弱了多少。
就連原本不沾陽春水蔥白如玉手指,也有了一層老繭。
到了冷宮,不管先前是多尊貴的身份,都是要幹活的。
吃不飽睡不暖,幹不好活亦是要餓肚子,挨毒打。
她雖曾貴爲皇后,可卻被陛下親手打入冷宮,即便還有皇后的名號在,也無人再將她當回事。
宮中的手段陰狠毒辣,只要肯使些銀子,多的是人找她的麻煩。
“什麼叫好,什麼又叫不好?”徐若虞輕輕笑了一下,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
她攤開來,指腹間還隱約可見磨不平的繭子。
“你不必擔心我,倒是侯爺就快班師回朝了,恭喜你。”徐若虞擡眸,朝着她笑。
江羨離開兩年多,這兩年裏,京城變化大,就連侯府也一樣。
沈稚原是想笑,可卻笑不出來。
恰好有宮婢進來奉茶。
她隨意掃了一眼,卻見不是從前眼熟的臉。
徐若虞的身旁有一宮婢,是她從在徐府時便陪在身邊的,後來入宮,也一直陪在左右。
進冷宮時徐若虞旁人沒帶,只帶了那宮婢一人。
可如今怎麼倒不見她了?
“怎麼不見吉月?”沈稚端起手邊的茶盞,隨口問了一句。
她沒注意到,徐若虞的手微微頓了一下,眼眸微顫,像是在忍耐着什麼。
須臾,她才隨意答道:“死了。”
沈稚手一顫,瞳孔微微緊縮:“怎麼會?”
吉月跟在徐若虞身邊十幾年,可以說是從記事起,便一直陪在徐若虞的身邊,比她的親姐妹還要親。
“有一年冬日,病死了。”徐若虞說的口吻隨意,語氣淡漠,好似在說一個毫不相關的人。
可她越是這樣,沈稚越是心疼她。
她知道徐若虞重感情,何況是一個有着十幾年情意的人?
吉月死在冷宮,對徐若虞的打擊一定很大。
也難怪她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若虞……”沈稚啓了啓脣,想說兩句安慰的話,可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她眼眶微紅,既是心疼吉月,也心疼徐若虞。
“那日是過年。”徐若虞笑着,回憶起那時的事,“吉月生了一場重病,沒有藥,也沒有太醫來爲她醫治。”
那冷宮裏關的都是犯了錯的妃子,即便是妃子生了病,也不可能有太醫來醫治,何況是一個宮女呢?
吉月生病並非偶然,冬日裏幹活從來都是冷得刺骨的涼水,徐若虞雙手凍得生了瘡,裂了縫,鮮血從傷口淌出來,染髒了盆中的衣物。
負責看管她們的嬤嬤見狀,便抄了手腕粗的棒子過來。
在這裏打罵人都不會有人管的,即便是徐若虞此前也捱過幾次打。
吉月將她護在身下,不斷哀求着那嬤嬤,可嬤嬤非但不手下留情,反而還變本加厲。
直到吉月被打的吐了血,她還爬到嬤嬤的腳邊,求她放過徐若虞,自己願意將她的活攬下。
於是,本就捱了一頓打的吉月又連洗了兩盆衣裳。
這一夜,吉月病的發了高熱。
冷宮裏沒有足夠的被子與熱水,徐若虞將兩牀被子都蓋在她的身上,又給她灌了些熱水。
吉月冷得直咳嗽,剛喝進去的熱水混着血水又咳了出來。
“吉月,吉月,你再喝點熱水,你一定會好起來的。”徐若虞哭着抱着她,熱淚大顆大顆落在吉月臉上。
吉月慘白着一張臉,渾身餓得瘦骨嶙峋,她蜷縮在徐若虞的懷中,擡起一雙木然毫無光澤的眼,朝着徐若虞笑了一下。
“娘娘……吉月不行了……吉月擔心您,放不下您啊……”她語氣虛弱,連說一句話都成了困難。
“不會的,你會好起來的,一定會好起來的……”徐若虞抱着她只知道哭,感受着她在自己懷中的溫度越來越冷。
吉月還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了。
同一個屋裏的有老的話都說不清的妃子同她道:“今日除夕……你去求一求,或許有用。”
徐若虞聽到這裏,不敢再有耽擱,只要有太醫來,吉月就一定有救。
她將吉月託付給那位太妃,幾乎是連滾帶爬的去了冷宮緊鎖着的大門,跪在門口扣門,求着外面的侍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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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乃中宮皇后,只要你們肯幫忙去傳個話,將來我一定許你們官位榮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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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放低身段,求着這個皇城裏唯一有機會爲她傳話的人。
可門口的侍衛卻嘲笑她:“中宮皇后?你自己去問問,這冷宮裏,有多少個皇后?”
凡是進來了的,就沒見過有出去的,除非是擡出去的。
沒人將她的話放在心上。
徐若虞渾身一寸一寸的冷下來,遠處高高綻放於黑夜的璀璨煙花正昭示着今夜皇城裏的熱鬧。
她沒有哪一刻像此時這般,期盼着那個帝王能有一點憐憫之心,憶起他們曾許下的誓言。
在宮外潛邸時,他也曾在一個除夕夜,將她攬入懷中,對她許下以後每一年都一起過的承諾。
徐若虞心如刀割,這抹痛使她清醒過來。
她顫抖着手拉開衣襟,將懸掛在頸脖貼身戴了許多年的一枚羊脂白玉鎖扯了下來。
這是她及笄時母親送她的東西。
進了冷宮後,她身上穿的戴的全都被嬤嬤搜刮了去,唯獨這個,她一直藏着。
可是如今爲了救吉月的性命,她心甘情願取下來,透過門縫,將它遞給外頭的守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