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回宮

發佈時間: 2025-02-02 17:5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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霽芷妍在轎子裏定了定神,打着腹稿該怎麼同父皇提和離的事。

新婚剛兩天就要和離,放在哪個平常老百姓家裏也是離經叛道的事,而且這樁婚事還是自己求來的,現在又要反悔,父皇一定會追問原因,若是如實告訴他……霽芷妍擡手撫上脖子,若是如實告訴他晏景燁對她動手,今天他一定踏不出皇宮。

可是不管是聖怒下會有多少人丟掉性命,還是晏景燁手握的赫赫戰功,百官可能都會替他求情,到時候必定在朝堂上引起軒然大波。朝廷勢力波雲詭譎,不知會不會有懷有不臣之心的人趁機引發什麼動盪。

所以定是不能說實話。

可如果不說實話,那原因就得出在自己身上了。捨不得父皇?在將軍府住不慣?突然就不喜歡他了?

霽芷妍一路苦思冥想,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有什麼有力又合理的理由。

晏景燁高高騎在馬上,眼前十二臺的大轎氣勢磅礴,轎頂寶幢式的琉璃裝飾在清晨的陽光裏流動着瑩潤的光,那光不停在眼前閃着,漸漸顯現出他跪在父母墳前發誓一定要爲他們報仇雪恨的樣子。

後來他參軍入伍,戰場上奮力廝殺,戰場下極力表現自己——他讀過不少兵書,學了許多兵法,將領們都很欣賞他,他迅速地往上爬,從普通小兵到副將,全是靠自己一場一場拼死得來的,那個時候他一心想當上大官,掌握權力,就可以徹查當年的兇案。當年京兆尹判詞認定是出於意外,任他怎麼上訴都置之不理,甚至讓人把他從府衙裏打出來,他便意識到,定是某位連京兆尹都不敢得罪的高官家眷。

那他就往上爬,爬到權力頂層,總有一天會讓視平民爲螻蟻的人付出代價。

現在他在朝中確實數一數二了,年僅二十八便官拜一品將軍,也終於找到仇人,卻無法報仇了。甚至,等進了宮,公主提出和離,皇帝震怒之下,恐怕自己性命也難保。

晏景燁頓時心灰意冷,好像這十年的苦楚疲乏一起襲來,他懨懨地想着,到地下同父母團聚時,他們會責怪自己沒有爲他們報仇嗎?

所有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可能還覺得與有榮焉,哪知命運是這樣把人玩弄於手掌的東西。

隊伍走得很慢,霽芷妍一直安安靜靜坐在轎子裏,她的貼身婢女緊緊跟在轎子旁,晏景燁突然升起一點惡毒,如果不考慮誅九族的下場,對於自己來說反正都是一死,如果先報了仇,是不是也不算一場空。拉着她一起下地獄,是不是能抹去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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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最外一道正陽門已經到了,除緊急軍報外,宮內不允許駕馬,晏景燁必須下馬了。

小廝過來請示他是不是上轎——出府前阿姆同自己說,不要再驚嚇到公主了,進了宮便步行進入吧,別人看到他把姿態放低,說不定會覺得他不居功自傲,反而誇他呢。當時的他無可無不可。

可現在又覺得,反正閘刀已經架到脖子上了,爲何要去考慮那許多。

他兩步走到轎前,掀開了繡着繁複花紋厚重的轎簾,同裏面倉皇擡頭的霽芷妍四目相對。

她的眼中漸漸染上恐懼和厭惡,臉色蒼白,同新婚時的甜蜜依戀完全不同;一雙小手抓緊了自己的衣袖,她的手跟自己的比實在嬌小,腕骨細弱一截彷彿稍稍用力就要折斷,他都不敢大力握着;頭上飛鳳團花金步搖隨着她驚恐的呼吸在顫抖……

晏景燁哂笑一聲,彎腰跨進了轎子裏,欣蘭來不及阻止,轎簾已經在眼前落下。

“公主?”她不放心地喊了一聲,片刻聽霽芷妍小聲迴應:“沒事,走吧。”

至少能容納六人的轎子裏突然一下子擁擠起來,霽芷妍努力把自己縮到角落,看着晏景燁金刀大馬地坐着,感覺空氣中都是他的氣息,她真的害怕極了。

晏景燁沒說話,也沒看她,一進轎子,鼻間縈繞的就是她身上女兒家香甜的味道,餘光能看到她已經儘量遠離自己了,但依然是一伸手就能觸碰到的距離。

很快就要永遠都觸碰不到她了,他突然在這一刻生出無限的遺憾,怨恨起無常的命運來。他看似早就習慣了仇恨壓在身上的重量,現在卻發現原來那沉重得自己不敢真正地呼吸,他生出懦弱,生出逃避,生出難以爲繼的無力。

漫長的恨和短暫的愛在他身體里拉扯,他的心口一直有鈍鈍的痛,還好,快結束了,這一切都快要結束了。

走了近半個時辰,轎子輕輕落地了。

欣蘭一直支着耳朵,轎子裏沒有一點聲音,終於停下來,她顧不上禮節,率先上前掀開了轎簾。

晏景燁坐在外側,嘴邊似笑非笑;霽芷妍緊貼在一角,脣上的口脂被她持續不自覺地咬脣咬掉了一點。幸好,看起來沒有發生什麼。

霽芷妍本來不想從他眼前過,想讓他先出去,結果他老神在在地坐着,不知道在想什麼,動也不動。怕轎子在這裏停太久,周圍的人都要起疑,她只好起身往外走。

但晏景燁瞬間動作比她更快,他一大步就跨出轎門,站在一邊像是在耐心地等着接她。霽芷妍頓了一頓,理了理衣襟,深吸一口氣,才彎腰被欣蘭扶出來。

遠遠就看一名穿着藍襟皁衣的內侍疾步而來,離尚有一丈遠時便躬身行禮,聲音透着些許欣喜說道:“拜見公主殿下,拜見駙馬爺。皇上等着兩位呢。”

於是兩人便跟着往裏走,霽芷妍邊走邊忍不住先問:“父皇這兩天龍體可還康健?”

內侍腳下不停,微微俯身回道:“昨日許是摺子太多,精神有些不濟,今日說起兩位要來,心裏頭高興,精神便好了許多。”

他當然只是賣乖想討霽芷妍開心,不知她聽了這話,心裏沉甸甸的,一言不發。

約莫走上一刻鐘,便走到含元殿外了。

貼身服侍皇帝的內侍總管福清笑着迎出來給兩人行了禮,轉身引進殿內。

霽芷妍一看霽帝,如遭雷擊般愣在原地——剛剛內侍說的是精神好了許多,可霽芷妍眼裏看到的卻是笑容都遮不住的憔悴,明明只有兩天未見啊,爲何竟蒼老了許多!

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她忘了行禮,急急朝他奔去。

“父皇,女兒回來了。”

霽帝接住他最心愛的女兒,看她像小時候受了委屈一樣扁着嘴哭,笑着哄她:“不哭不哭,才兩日不見,怎的這麼想父皇嗎?”

霽芷妍一下子爆發出來,哭得停不下來,抓着他的袖子抽噎不止。

霽帝摟住她,在她背上輕輕拍着,等她漸漸止住哭泣,才放開她,牽着她在身邊坐下。

直到此時,晏景燁才一撩袍子,下跪叩首:“臣參見陛下!”

霽帝呵呵笑着讓他起來,招招手叫他走近些。

福清一旁端着茶進來,霽帝看見了,拍拍霽芷妍的手說道:“得先給父皇敬茶呢。”

霽芷妍心下一片惶惶然。她鼓起勇氣,下了決心,此刻煙消雲散——若她此時提出和離,她的父皇該有多生氣,該有多難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