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玉宸在李家破屋裏休養了三日,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開始癒合,李漢子採來一些藥草,說是他們平時幹活打獵受傷時都是敷這個藥草,霽玉宸能夠相信他,果然傷口恢復的速度不算慢。
閒談中霽玉宸估算出他足足昏睡了三四天,難怪那馬車能跑過這幾百裏的路程。
不知道外面的情況怎麼樣,他不能在這裏再繼續待下去了。
他換上被洗淨晾乾的衣服等着那父子回來,可一直等到天色將暗也不見身影,往日他們都會在落日前回來的。
霽玉宸心中不安,仔細觀察四周沒人,從門外拿了一把割草刀,朝着他們平時離開的方向走去。
走了兩刻鐘,他停住了腳步。
眼前足夠人高的蒿草有一片凹陷,通過草叢裏的縫隙,他看到了一只小小的破舊的草鞋,半掛在腳上。
霽玉宸握緊手中的刀柄,定了定神,撥開了擋住視線的蒿草。
眼前,是李家父子臉朝下趴着的屍體,背上的血洞流出大量鮮血,浸透了衣服。他們是被人從背後一刀而過穿胸殺死的。
漢子緊緊牽着孩子的小手,到死都沒有放開。
霽玉宸蹲下身,輕輕撥開漢子背上的衣服,露出了致命的傷口。即使傷口四周都有大量血跡,還是能看出是被刀刃極薄的武器所傷,通過這不似常規的出血量可以斷定武器上有血槽,這樣的武器,是蒼玄的武士最常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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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是被到這裏搜尋自己的蒼玄人殺死的。
霽玉宸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緊咬牙關,痛苦悔恨襲來,都怪自己在這裏停留了這麼久,如果他早早離開,這父子二人一定不會爲了隱瞞自己的存在而被殘忍殺死。
他做不到把父子二人丟在這裏自己逃走,於是背一個抱一個,把人拖回破屋裏。屋後後一片荒地,是父親經常陪着兒子捉蟲子玩、講故事的地方。
霽玉宸平生第一次拿起鋤頭,卻是爲了給自己的救命恩人挖墳埋葬。他咬着牙拼命忍卻忍不住奪眶而出的眼淚。
手臂上剛剛癒合的傷口裂開了,鮮血順着手臂和眼淚一起滴進泥土裏。坑挖得很淺,只夠把一大一小兩人放進去,蓋上土後,霽玉宸呆呆地站了許久。
暮色四合,打眼望去世界一片漆黑,再一凝神,就能看到近處屋子的輪廓,遠處山林的起伏。
霽玉宸回到屋子裏,屋裏更黑,只能勉強看到牀和桌的位置,他摸黑走進去,冷不丁踢到了什麼。伸手一摸,是一卷破席子——家中唯一的牀讓給他睡了,這幾日父子倆就在地上鋪了草蓆裹着襖子睡,雖然這邊的這個時節比京城中暖和許多,但睡在冒着冷氣的地上,小孩第二天還是一直流鼻涕。
他摸到牀邊坐下,睜着眼睛直到天色慢慢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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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又在他眼前清晰起來了。
他該離開了。用盡一切辦法,回到他的世界裏去,再讓殺害這對善良的父子的人永墜地獄!
他換上漢子的粗布麻衣,屋外土竈裏有昨天他提前爲父子倆熱好的餅,本來想讓他們回來就能吃上,現在已經變得又冷又硬。他拿了塊布包着塞進懷裏,拿上用竹筒做的水壺,割草的刀,把竈臺上放着的用來做湯的野菜放進揹簍裏,底下壓着自己的衣服,把揹簍背上,環顧了一圈,向之前漢子隨手給他一指的蒼玄的方向走去。
走到中午,前方已經出現了夯土城門的樣子了。門口有守衛三三兩兩坐着聊天——泱城是貿易區,往來都是做生意的,每天經過的人很多,守衛做不到像其他關口一樣嚴查身份,都是出城問得多一些,入城草草問兩句就放行了。
他特意沒有梳頭,身上全是泥土,臉被這陣子的風吹日曬弄得又黑又幹,嘴脣起了皮,看起來雖然不夠真正的農家人,至少不是有什麼特殊身份的人。
霽玉宸昨夜一夜的思考,認爲蒼玄的人一定覺得他會想方設法回到霽國,畢竟如果他進了蒼玄,再想要出來就不是那麼容易了。他偏反其道而行之,從泱城進入蒼玄,如果能探查到蒼玄的動向更好,再從別的地方過關回去。
值守了一個上午,已經到了要交接的時間了,守衛懶懶散散的。霽玉宸埋頭往前走,最外頭那人擡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跟旁邊的人聊起來。
“誒,等等,前面這個。”
霽玉宸心中一涼,裝出唯唯諾諾的樣子轉過身,學着聽來的帶着蒼玄口音的語調:“官、官爺……”
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這人表面上看不出有什麼不對,只是覺得隱隱有種不尋常的氣度,他招招手讓霽玉宸走近:“幹嘛的?”
“回官爺,小人是賣草藥的。”
“背了什麼東西?”
“是小人在那邊山腳挖的野菜。”霽玉宸放下揹簍打開給他看,“回去給孩子做餅子吃。”
他腳上褲腿上都粘了泥巴,估計是挖野菜的時候粘上的,走近了才發現他身上一股餿味,那守衛嫌惡地擺擺手:“走吧走吧。”
霽玉宸連連彎腰稱是,背上揹簍轉身離開,耳朵裏還聽到身後那人笑着跟旁人說:“這味,怕是糞坑裏挖的野菜吧。”
走到無人處,霽玉宸左右看看,把揹簍放到牆角,迅速換上了自己的衣服。
情況不明,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身上沒有現成的銀子,只有兩塊寶玉——一塊是能證明他身份的白玉,是霽帝在他冠禮上當着朝臣的面賞賜給他的,另一塊溫潤勻膩,如膏似脂的碧色翡翠則是新婚之時霽芷妍送給他的賀禮。這兩塊寶玉從不離身,所幸那些人只是要挾持他,並沒有搜身。
霽玉宸在街上來回走了兩趟,走進了一家當鋪,拿出了那塊翡翠——等回去了再好好跟小丫頭解釋,還得給她多帶點禮物才行。
他藉着當來的銀子給自己置辦了行頭,宣稱自己是京城來的商人,來看看有沒有什麼賺錢的路子。他知道朝中一直有暗中派到鄰國的探子,一般情況下都會僞裝成商人,有的還把生意做得很大,藉此擴大門路。他要找的,就是這些暗探。
在東來客棧住下的第三天,已經見過不少找上門來談合作的商人後,霽玉宸收到了一份拜帖,打開紅泥封印的信封,裏面宣紙上只寫了一個字,一個用玉色寫就的宸字。他心裏一驚,打開了房門,來送拜帖的小廝還站在門口,彷彿料到他一定會開門一樣候着。
霽玉宸收斂了表情,淡淡說道:“我要同你家主人面談。”
小廝拱手鞠了一躬答:“請貴人稍候,我家主人很快便到。”
過了不到一刻鐘的工夫,房門就被敲響了。霽玉宸打開門,見到了一名穿着普通商人服飾,年齡在三十上下的男子。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互相客氣地請進了房間,吩咐任何人不要來打擾後,便關上了房門。
男子站在門口細聽了片刻,確定自己的小廝和客棧的小二都離開了之後,迅速轉身衝着霽玉宸單膝跪下,聲音難掩激動:“小人蔘見太子殿下!”
霽玉宸右手虛虛一扶讓他起來,問他:“你是怎麼認出來的?”
名叫李密的男子答道:“小人曾是御林軍的一名士兵,在宮裏見過殿下。”御林軍的職責是守衛皇宮安全,身爲太子的他常出入皇宮,巡邏時見過並不稀奇。
李密緊張問道:“殿下怎麼會到這裏來?太危險了。”
霽玉宸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向他詢問蒼玄最近有沒有什麼異動,聽他詳細講了蒼玄現在的國力情況,提到蒼玄老罕王病重,太子已經理政時,心中猜測到這一位太子恐怕比他的父親更有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