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芸是在半年前隨溫克蘊回到江蕪城時才知道程祁此人的,哪怕她自小就在江蕪長大,但她開蒙都是請了先生在府裏教書,從來不知道城外有個學院免費爲貧困人家的孩子上課。
剛見到程祁時,她覺得此人十分溫和,又聽說了他的義舉,便真心誇讚過他幾句,溫克蘊還冷了臉呵斥她,她那時傻乎乎的,以爲自己夫君是吃味了,雖然不再提他,但心裏還是對他有一份崇敬之意的。
直到有一天……提起那天,凌芸還是忍不住打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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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她去書房找溫克蘊,發現寧寧一個人在院子裏玩,夫君談事時從不避着寶貝女兒,一般都是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她好奇湊近沒關緊的窗戶偷聽,不想聽到了讓她噩夢連連的談話。
程祁在房中跟溫克蘊談的,就是自我獻祭的事。
他提議讓溫克蘊在立春那天自盡,立春爲一年之始,在這天獻祭肉身,一定能被得釋神認可接納。
溫克蘊以孩子年幼需要人照顧爲由,拒絕了他。
程祁勃然大怒,斥責他教心不穩,留戀凡塵,後來他還提到在鄉試和會試中自己對溫克蘊的幫助,這一點凌芸並不理解,溫克蘊一直在京中苦讀,考了十年才考上的,狀元也是聖上在殿試中欽點的,不知道程祁幫了他什麼。
程祁憤怒離開之後,溫克蘊就一直恍恍惚惚,凌芸也十分不安。
立春那天更是從睜眼開始,凌芸就沒有離開過他一步,連他到官署辦公,她也暗中跟着他,直到被他撞見。
這下再也忍不住,凌芸便將自己偷聽到的東西告訴他。溫克蘊一下子緊張得滿頭大汗,把自己關在房中灌酒,直到酩酊大醉地睡着。第二日醒來時,好像還很意外自己還活着。
自此他再見到程祁,就沒有以前那般尊敬的樣子了。
又這樣過了有一個月,溫克蘊主動告訴她,早在十幾年前他就認識了程祁,那個時候正是他參加最後一次會試落榜之後。程祁同他聊起自己十年趕考路,本事極其心酸的事,結果他表現得十分高興豁達,後來程祁就告訴他,他花了十年驗證了一件事。
這件事就是他曾經得到過一個得釋神的指引,他幾次考試的題目都有得釋神提前告訴他,而不管他怎麼努力,考出來的排名就是得釋神說過的排名,十年了,他終於相信自己是被得釋神選中的傳人。
而得釋神下一個選中的人,就是溫克蘊。
一開始溫克蘊並不相信他,直到他真的每一次都能預料到自己的成績,他才相信了。三年前他向得釋神祈求,希望能一舉得中,不管付出什麼代價都可以接受。
果然他高中狀元,他佩服得五體投地,傾囊而出把能拿出來的錢都奉給得釋神,又把程祁認爲師長,讓更多人把孩子送到他那裏去。
沒想到,半年後,得釋神要他獻祭出自己的肉身。
他不願意。他捨不得好不容易得來的一切,也捨不得他的妻兒。
在他死前四天,程祁又在晚上來了,他們又大吵了一架。
寧寧跑來告訴孃親,她們母女趕到書房時,程祁已經走了,溫克蘊捂着臉哭了,哭過之後告訴她,他一定不會拋下她們,就算當不了官,也要揭露程祁騙人的惡行。
可他還是突然慘死了……
凌芸捂着臉哭了出來,憑心而論,她的不甘和恐懼大過悲痛,面對霽芷妍每一次的暗示詢問都很糾結,現在終於把一切說出來了,她彷彿放下心裏一塊大石,眼淚也不再流。
看來,溫克蘊一定是先中了毒,然後被活活燒死的,死前他或許沒有失去意識,可惜書房燒得一塌糊塗,加上程祁在的那幾天把證據都清除了,房內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程祁被關入大牢時,跟前些日子他們見過的那個溫和儒雅的先生判若兩人。
可能是在林子裏東躲西藏,他身上又髒又臭,還有一道樹枝劃出的傷口,加之罪行已然暴露,他十幾年的苦心經營化爲了泡影,陳寅和晏景燁見到他時,他雙目赤紅,臉上青筋盡顯。
一開始他矢口否認,後來又閉口不言,直到陳寅把在書院搜到的東西摔到他面前,他愣了愣,然後仰天大笑起來。
“原來……原來這是神指引我的方式……”他笑過之後搖頭晃腦,臉上有種陰森的得意,“如此,我又有何懼!來吧!折磨我吧!”
陳寅和晏景燁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你給溫克蘊下了毒,又放火燒了書房,把他活活燒死。還威脅溫夫人不許她提到你,這也是你的神的指引嗎?你的神不是要救苦救難,怎麼會讓你下手殺人?”
“胡說!溫克蘊是自……”程祁臉色一變,隨即拼命搖頭否認,“我沒有我沒有……神啊,我沒有……他是聽從了您的指引……”
“指引不是說立春嗎?他可沒有在立春死去。”陳寅一聲嗤笑,“你們這僞神還挺隨便的。”
“閉嘴!你給我閉嘴!不許對神不敬!”
程祁並沒有能掙扎多久,過了一日,他就在飢餓和睏倦中瀕臨崩潰,陳寅時不時就去牢中挑釁他一番,直到他承認,根本沒有什麼神什麼教,一切都是他多年名落孫山後臆想出來的。
他誆騙的人當然也不止溫克蘊一個,十幾年來他鼓動了許多人,若是他說得不對,人家只當他是騙子把他趕走,若是讓他說對了,大部分人都是畢恭畢敬感恩戴德,錢財名聲一開始就是這樣慢慢積攢起來的。
後來他爲了更方便騙人,就在江蕪城外開了這個書院,說是分文不取,其實還是有不少人送錢送糧給他,他挑着那些家中有些富餘,人又不太聰明的孩子,只爲了哄騙他們拿出銀錢罷了。
先前死去那幾人都是因爲自己遇到了些難過的檻,被他三言兩語說動,當這是最後的考驗,遺書也是他改變了字跡寫下的。
“誰讓他們蠢呢?這世間自然是我們這種聰明人說了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