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更吸引寧然注意力的是霍臣的反應。
霍臣渾身有些僵硬的站在那裏，臉上是一種極其難以置信的表情，彷彿不相信自己聽到的似的。
大當家隨後擡手拍了拍霍臣的肩膀，裝模作樣的說道：“當然，我也知道，即便臣兒你之前就知道此事，也會那麼做的。”
霍臣聽到這話，猛的看向大當家，一雙黑沉沉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大當家，眼神厲的幾乎能在大當家身上剜出一個洞來。
不過片刻，霍臣又很快收斂起了自己的情緒波動，深深吸了一口氣，出口聲音有些啞：“是……”
大當家意味不明的笑了聲，拍拍霍臣的肩膀，轉身慢悠悠的離開。
寧然一直目送着大當家出去，對於此刻聽到的內容，多少有些心情複雜。
從大當家與霍臣的對話來看，現在應該發生於她被處死之後。
那時候的寧然遠不知道，自己曾經是人體實驗的一員。
她也不知道，她和霍臣曾經有過一段不算多淺的淵源。
更是沒想到，多年人體實驗之後，霍臣竟然在找她。
可現在就算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呢？
是霍臣間接的害死了她，是霍臣間接的害死了顧季沉，是霍臣間接的害死了她的親生父母。
是霍臣，也是聯盟。
她與霍臣之間，即便曾經亦師亦友，牽絆難明，如今，早已都如雲煙散去。
寧然微微的嘆息一聲，轉身過去看向霍臣。
霍臣還那麼站在原地，整個人變得緘默又冷淡，渾身籠罩着層低氣壓，看上去一瞬間消沉了不少。
他的眼睛慢慢的變紅，眼底氤氳着的狠厲與陰鷙，看的寧然暗暗心驚。
良久，霍臣終於微不可察的動了動，也只是目光移開。
可這個時候，他的視線忽然與寧然的對上。
哪怕知道霍臣看不見自己，寧然還是有一種被獵人鎖定，在劫難逃之感。
霍臣用力閉了閉眼，擡腳走出了實驗室。
寧然猶豫了下，見這個夢境似乎沒有結束的趨勢，也不知道能去哪兒，就跟上了霍臣。
而接下來，她跟在霍臣身邊待了半個月。
就是這半個月，寧然在霍臣身邊待的十分驚心動魄，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因爲她看到霍臣步步謀劃，將大當家親手手刃，自己坐上聯盟大當家之位。
又看到霍臣以雷霆手段迅速鎮壓聯盟裏大當家的舊部，一時間聯盟死傷無數，人人惶恐，沒一個人再敢反抗霍臣。
短短半個月之內，聯盟就變了天。
最後，霍臣盯上了禁地地下的五大實驗室。
寧然在他身邊，看到他竟然下令將實驗室所有研究人員包括試驗品處死。
所有知曉人體實驗的，與人體實驗有關係的人，都被他一一抹去。
在這個過程裏，霍臣身上的殺伐嗜血之氣終於再也壓不住。
然後就在寧然懷疑，霍臣是不是瘋了的時候，他做了一個令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的決定。
——解散聯盟。
不過兩天，偌大的聯盟基地，就只剩下霍臣一個人。
到這裏，寧然終於確信，這肯定就是一個夢。
真實世界裏，霍臣怎麼可能會這樣做？
寧然不信他。
寧然又走不了，沒辦法，只好跟在霍臣，隨他一起下了禁地，想看看他到底做什麼。
霍臣不愧是霍臣，永遠都不會叫寧然給猜透。
他竟然……在禁地五大實驗室放了把火，想燒燬所有罪惡的來源。
而後，霍臣到了一間祕密的實驗室。
在那裏，寧然見到了自己——被冰封在一個透明櫃子裏的自己的屍身。
寧然很意外，那屍身竟然還是完好的，沒缺胳膊斷腿，也沒開始腐爛，就如同她剛死的時候，面容甚至很平靜，帶着終於解脫了般的釋然。
她看到霍臣似乎是想做什麼，將她的屍身從櫃子裏抱了出去，然後往外走。
鋪天蓋地的火勢裏，霍臣卻像是什麼都沒注意到，面上沒什麼表情，抱着她的屍身一路來着第一實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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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然有點不知何來的悚然。
因爲霍臣竟然開了存放隕石的地道入口，然後抱着她進去了。
寧然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但她可以確定的是，這周圍都有火油，一旦開始燃燒起來，外面又已經是火海，霍臣絕無逃生的可能。
寧然抿了抿脣，與霍臣一起下去，看到霍臣最後停在了存放隕石的那間房間，他抱着她開門進去，然後在隕石前找了塊空地坐着，自己依靠着巨大的隕石，她的屍身就在他的懷裏。
霍臣身後的隕石還散發着淡淡的光芒，映在寧然的臉上，襯的她的臉越發瑩白如玉。
她懵逼的站在一旁，不明白霍臣到底是想幹什麼。
但她腦海裏實際上已經有了一個猜測，只是不敢相信。
面前，霍臣似乎從那種怔愣的狀態裏出來，低頭看向懷裏的人，一雙眼睛滿是紅血絲，早已失去了從前的光芒。
他看着看着，呢喃開口：“寧然，我查過了，數年前的那個男人，他是人體實驗成功品裏的最後一個。”
寧然知道他指的誰。
顧季沉。
霍臣忽然苦笑一聲，面上浮現出一種濃濃的疲憊，“你明明沒有認出他，爲什麼那麼在乎他？”
“這些年來，我對你不好嗎？爲什麼你都沒有看過我？”
“他都死了那麼多年了，你爲什麼……還忘不了他？”
寧然實在很難說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
她望着霍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霍臣似乎也不需要寧然的迴應，一點點將寧然抱緊，他的臉貼上寧然的，冰冷冷的觸感使得霍臣一瞬間紅了眼眶。
他終於再也忍不住，一貫漫不經心的低沉聲音染上幾分哭意。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殺你……只是生氣……你總是不聽話，總是要忤逆我。”
“如果你再乖一點……”
“如果有下輩子……”
“我一定會比那個人先去找到你……”
“你等我……”
寧然看的有些恍惚。
最後的畫面，是漫天的火光一併吞沒了霍臣和她的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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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臣連掙扎都沒掙扎，只是緊緊的抱着她的屍身，似乎是不想讓她的屍身上有一絲一毫的損壞。
漸漸裏，寧然眼裏微餘一片紅光。
再也看不清楚霍臣。
這時，寧然的腦海裏忽然閃過上輩子，她第一次見到霍臣的場景。
那是在一個黃昏，她忐忑不安的等在實驗室裏，見到了總是冷着一張臉的霍臣。
霍臣對她說，她可以留下來，衣食無憂。
霍臣也說，沒人會再欺負她。
霍臣還說，只要她乖乖聽話，她會得到想要的一切。
寧然一開始是很聽話的，在聯盟最初的生活，令她很滿足她也過得很快樂。
可她後來偏偏知道了聯盟留她的真實意圖。
之後，那是寧然第一次頂撞霍臣，把他氣的臉色發青，在他離開後，又想方設法的逃出聯盟。
沒多久，聯盟的人找到身處連角巷的她。
她那時候見到的人其實是霍臣，是霍臣帶着人找到了她。
暗沉夜色裏，天際黎明的曙光才顯出一角。
霍臣就那麼逆着光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的看着她，神情難辨喜怒的問：“鬧夠了嗎？”
鬧夠了嗎？
鬧夠了嗎。
寧然想，這真是一句笑話。
在霍臣的眼裏，她永遠是那個不管做什麼，都逃不出他手掌心的小姑娘。
他永遠做什麼都有自己的理由，總是覺得，他要她做的，就是對她最好的。
而那時候的寧然也從來沒想過，十幾年後，霍臣會如此決絕的，抱着她的屍身主動葬身於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