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退到門口,不忘謹慎地補充,“陸總,您二位注意安全,不要靠得太近。她有多重人格分裂,隨時會發生攻擊行爲。”
陸時嶼略一頷首,將宋矜安圈到身前,感受到她有些僵硬的肩膀,放低聲問,“不看了,我們回去?”
她牽強地笑了下,攥住他的手示意自己不要緊。
病牀上,老人坐了起來,病號服空蕩蕩地罩在身上,一雙渾濁的眼睛四處亂瞟。
宋矜安深呼口氣,嗓音乾澀道,“外婆……”
算起來,她今年尚不足七十,卻被消磨得形同枯槁。
老人似乎沒聽到,或是聽到了也不在乎,精神失常的人早已錯亂記憶,怎麼會想起一個只見過數面的外孫女。
宋矜安往前走近了點,“您肯定認不出我,其實我對您也快沒印象了。就當是,替我媽媽來看您。”
她望着沒理睬他們的老人,放慢語速問,“沈晚清,您還記得嗎?”
迴應宋矜安的,是老人自言自語的說話聲,她揪着稀疏的白髮,聲音像粗糙的沙礫,分辨不清任何一個字。
宋矜安闔了下眼,澀然道,“她遺傳了你的病症,卻被偷換藥物導致自殺,而我也險些走上一樣的路。”
老人渾不在意,掙扎着想下牀,卻被綁帶束縛住行動,開始嘶叫。
宋矜安站立不動地看了很久,無法言喻的心酸涌上喉頭。
即便無關親緣,見到這樣一個精神病人也沒法不動容。
被不聞不問的七八年,遠比死去更痛苦。
她想到了母親,生前在她沒有察覺的角落,母親是否也承受着難以知曉的煎熬。
宋矜安用盡全力將思緒抽離出來,她緊拉住陸時嶼的手,想逃離這間病房。
“晚……清……”
異常含糊的兩個字,但宋矜安聽清了。
她回過頭,自進門後第一次和老人對上了目光。
那雙蒼老的眼突然冒出神采,“晚清……你是我的晚清?”
宋矜安張了張脣,艱難地點頭,“是我。”
“晚清,晚清……”
老人不斷重複着名字,聲嘶力竭,張不開的手企圖抓住什麼。
宋矜安不忍,她看出老人在靠近她,靠近記憶中殘存的掛念。
她下意識跟着伸手,卻被陸時嶼握住,“別過去,她控制不了行爲。”
像是被激怒了某根神經,老人憤然嘶吼道,“把晚清還給我!她到哪去了?!快把她還給我!聽到沒有!”
過了一陣,她又用乾瘦的手捂住臉,“可憐我的晚清,再也見不到她了……還有安安,安安也是苦命的孩子……”
悲慼的語調讓宋矜安蹙起眉,她不清楚這個安安是不是自己,小時候外婆的確這樣叫她。
可爲什麼要說她苦命?
“晚清沒了,安安也被壞人抓走了……”
一瞬間,宋矜安凝滯了呼吸。
她知道精神病人的話基本沒有可信度,但現下,她沒法當成是一句胡言亂語。
宋矜安幾步走到牀邊,扶着牀欄問道,“安安怎麼了?她出什麼事了?”
老人當然不會回答,自顧自唸叨,“安安被壞人抓走了,回不來了……和晚清一樣,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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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反覆着,她時而發狂時而尖叫,在數種情緒裏不停轉換,陷入了多重分裂。
聽到動靜的醫生前來勸他們離開,說現在的情況需要採取手段讓病人鎮靜下來。
恍惚間,宋矜安只覺自己被牽出了病房,耳邊發狂的話音彷彿一直跟隨她走了很遠。
重新站在醫院門口,她仰頭望着初冬的暖陽,光暈刺得她睜不開眼。
陸時嶼擡手遮住宋矜安的雙眼,音色低沉冷靜,“在擔心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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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扯下他的手掌,悶聲道,“還記得我說過,在媽媽去世後我忘記了一件事嗎?”
陸時嶼微眯起眸,“覺得你外婆說的就是那件事?”
宋矜安猶豫着點點頭,她和外婆並不親近,如果不是發生過印象深刻的事,恐怕早就不記得她的存在。
被壞人抓走,宋矜安能設想到的,只有綁架。
思緒蜂擁而至,隨之,她又記起那個做過兩次的夢。
陸時嶼的眸色深了幾分,他將宋矜安帶進車裏,示意祁寒在外面等着。
“從什麼時候發現自己忘了?”
宋矜安咬了下脣角,“出國之後,記不清宋綦爲什麼要把我送走,像是從媽媽的事直接跳到了國外。”
先前她問過宋矜淮,他卻說沒發生過什麼,想不起也不重要。
宋矜安向來相信宋矜淮的話,幾番回憶無果,索性沒再在意了。
陸時嶼撫摸着她的臉頰,“怕發生過接受不了的事?”
她如實承認,“有點。”
“那就別去瞭解。”陸時嶼抱起宋矜安坐到腿上,黑眸浮現淺淡的溫柔,“矜安,很多時候不知情也是種幸運。”
宋矜安環住他的脖子,囁喏道,“如果我想知道呢?”
陸時嶼目光深邃地凝視她,“我不會阻止你,但會放不下心。”
他了解,宋矜安追根究底的原因,怕的是又一場人爲,而非意外。
聞言,她舒展眉心,在陸時嶼頸邊蹭了蹭,“你別太慣着我,萬一哪天我真的恃寵而驕怎麼辦?
他淡淡笑着,“最好不過。”
不多時,當祁寒坐進車裏,不經意從後視鏡到窺到,夫人的口紅好像又掉色了?
……
深夜。
陸時嶼在浴室洗完澡出來,推開臥房門,暖光的頂燈明晃晃亮着。
大牀上,宋矜安已經睡着了,纖瘦的身子縮成側躺,是沒有安全感的睡姿。
陸時嶼替她拉高薄被,低頭看到手機還被她握在手裏。
他輕輕抽出來,拇指觸到了屏幕,屏保的照片映到視線裏。
一張陸時嶼的照片,背景是紅楓滿地的棧道。
他幾乎立刻記起,這是在三年前聖馬丁藝術學院拍的。
彼時,陸時嶼陪宋矜安參加她的畢業典禮,結束後她帶着他參觀校園,在風景最美的一處偷偷留下了這張照片。
手機的白光柔和了他的臉廓,懷着某種奇異的心理,在跳出的密碼界面,他按下六位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