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滿兄弟,你醒着嗎?”
焦急火燒的聲音在帳外響起,是軍醫,燕今只好放下銀針,“沒睡,進來吧。”
軍醫腳步倉皇,臉色難看道,“將軍方才服了藥,可立刻嘔了血,搭了脈搏,寒症已然發作了,比以往更甚,現下寒極攻心已經昏迷,這可如何是好?”
說話間,他不停抹着冷汗,那心驚膽戰的模樣就差尿褲子了。
聽聞莫副將提及,這位看似其貌不揚的小夥子是個醫學奇才,見他有能耐採了曼沙藤回來,原想所言非虛,可才轉眼不到幾刻鐘,就讓將軍寒症提前發作不說,還比以往更嚴重,搞不好還會連累到他,軍醫心中有怨,看燕今的眼神多了幾分狹隘。
燕今自然不傻,話說到這份上,再來求助是假,譴責推責任是真。
她掀被下牀,“老人家你放心,藥是我給的,倘若將軍真的出了事,我一力承擔,絕不連累與你。”
軍醫滿是褶皺的臉擠出訕訕一笑,目光躲閃地瞥向一側。
“快隨我去主帳吧。”
“好好。”
雨勢未歇,出了帳寒氣逼面而來,她打了個哆嗦,覺得每個毛孔浸了冰似的冷。
軍醫不明所以,“阿滿兄弟這是怎麼了?”
“不礙,走吧。”
蛇毒深入,她的免疫機能正在走下坡。
燕今無暇顧及搭了傘匆匆走到主帳外,軍醫臉色遲疑地喊住了她,“阿滿兄弟,將軍如今情況我無顏進帳,不如就候在帳外,你有需要就喊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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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今沒深想,擰着眉頭胡亂點了點頭,隨即兩三步上前掀開了簾帳,還未放眼,鋒芒出鞘,她只覺餘光一閃,利影已經架在了脖子上,是秋森,她甚至連搭在簾布上的手都沒有收回。
帳內,幾名副將側首而立,個個面容森凜,視線往前的榻上,暗色燈影虛晃,光線流下來,籠着榻上的男人,方寸皆是寒冽。
幾乎是一瞬間,燕今就明白了過來。
一軍之主若因藥昏厥,首當其衝被控制的就是軍醫,其次便是給藥的她,罪名之大,足以當場仗殺。
而她愚蠢地竟然沒發現這麼大的蹊蹺,一心心無旁騖地想着救人。
何其可笑,那碗她豁了半條命的藥如今視如敝履地被冷置在桌上,赤赤果果赤果果彰顯了它的一無是處和欲加之罪。
如她一般,刀俎魚肉,等着宰割。
“阿滿,我們已經抓了你的蚩族同夥,事到如今,你便認了吧。”
蚩族同夥?十一!
她直視莫青硯,嘴角的笑意越深,眼底的冷意便越濃,“你早就知道,所以給我通行令牌是試探,請君入甕也是先知。”
莫青硯無言以對,心虛的目光無處安放,欲言又止地看向容煜,“將軍,阿滿他……”
容煜不給他求情的機會,徑自打斷,“本王給過你機會,往日你坦白從寬尚能留的一命,如今人既已抓了,你該知道下場。”
冰冷、涼薄、寡情、疏離,這才是容煜。
他沒有錯,錯的是她,以爲他套着冰冷的面具下尚有赤忱和暖意,可笑的是,她現在才明白,他的赤忱和暖意,恰恰排除了她和那個早就被遺忘死的無聲無息的翊王妃。
燕今無話可說,兩指推開脖子上的劍,任由劍鋒劃破指腹視若無睹,笑的冷涼又諷刺,“蚩族族長獲罪死不足惜,可蚩族族人犯下何錯讓將軍趕盡殺絕?你們抓的那蚩族人是我朋友,但我啊滿從沒有後悔交上這麼一個無條件信任,尊重,幫助與我的朋友,他們個個熱血丹心,肝膽相照,心,將軍有嗎?”
容煜一言不發地看着她,臉色黑的似能滴出墨來,“對待細作,本王不需要心,來人,將他扣下水牢。”
話落,他又補了一句,“挑一間離那蚩族人最遠的牢房。”
一旁的莫青硯忍不了了,心裏鈍刀子磨着似的難受,阿滿他沒有跑,他拿着藥回來了,他何錯之有?
咬咬牙,他豁出去了,“將軍……”
話沒說完,帳外陡然響起將士迫在眉睫的疾呼,“將軍,濠江潰堤了。”
幾名副將譁然,容煜剛要起身,胸口猝然的絞痛將他拖回了原地,冷峻的面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雪化變白,雙掌凝出霜花,寒氣氤氳。
整個帳內的氣溫轉瞬間從溫潤變得冷寒逼人,他就像個移動的速凍人,周身榻側都凝出了霜雪般的寒氣。
饒是早有耳聞,頭次見到他如此真實可怖的寒症發作,燕今也驚駭了,但很快她就冷靜了下來,不聲不響地抿起了脣。
“彭然,帶人速去築堤,開閘引洪。”他說出的話尾顫的極重,如同瀕死之人最後的喘息,可仍一字一句,鏗然擲地,“秋森,青硯,去幫忙,快。”
“可是主子……”
秋森陰沉地看了一眼燕今,利落地收了劍,相比潰堤和容煜刻不容緩的情況,燕今毫無分量,他疾奔榻前,“屬下爲你調息。”
“這是軍令!”
秋森咬牙,起身出去的時候,恨不得將燕今生吞活剝,若不是因爲他,主子何至於像斷臂之人,毫無招架之力地任由寒症親襲,那種痛楚光是看着便知生不如死。
“來人,將他丟進水牢。”
帳外有踏步聲傳來,衆副將錯身離去,燕今始終垂眸,待到餘光下最後的腳步掠過,她豁的擡頭,迅雷速度抄起桌上的藥,一口含進了嘴裏,撲向容煜。
事情突發的快又匪夷所思,那些走在後頭的人全都被動靜驚回了頭,眼前一幕叫他們措手不及地駭然,不知是誰驚呼一聲,已經走到帳篷口的秋森揚起長劍,劍影裹着喋血煞氣,直穿而來。
穿進燕今後腦勺。
幾乎!
千鈞一髮,她將坐在榻上冷的沒有一絲熱氣的容煜撲倒,懸宕而上,快準狠地將含着藥的嘴封住他的。
咕咚。
一聲吞嚥,下意識的。
他面無表情,天地彷彿都安靜了下來,只有一縷被劍鋒削下來的碎髮颯颯洋洋地飄落下來,正好落在了他的手掌心,癢癢的,軟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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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今爬起身,吐出一口他嘴裏帶進的煙氣,笑的惡劣又狂妄,“將軍的命,照樣由我說了算。”
秋森殺氣騰騰地折回來,一手刀就要往她天靈蓋上劈下來,莫青硯眼疾手快地擋住,臉色複雜,“先別殺他。”
他看了一眼燕今,眼裏的心虛和愧疚漸漸淡去,徒留無奈和無語,“將他押進水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