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皇宮她來過,只有奴才們欺軟怕硬,秀女們攀高踩底的印象。
如果不是公子,這一年她只怕早成了一捧白骨。
如今走着同樣的宮道,看着黑夜慼慼彷彿延伸的看不到盡頭的宮殿,好像一張巨獸的口,隨時要將人吞噬。
“念笙姑娘,前邊便是御殿了,進去之後,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望您好生斟酌。”
領路的太監習以爲常地說着勸誡,早已見慣不慣豎着走進去,躺着擡出來的場景。
念笙點點頭,踏步臺階之上的功夫,腦中已在飛速運轉對策。
姬宸原在大焱當過數年的質子,回到東疏之後,卻在短短時間,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將最有望繼位的大皇子碾壓成爲新帝,繼而斬殺任何能威脅到他的所有同胞兄弟。
短短一年有餘時間,他立新權,固朝綱,手段雷霆狠辣。
這樣一個帝王,野心勃勃,她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小女子卻壞了他的大事,今日這場召見只怕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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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還在藥茶店等着她的公子,念笙只覺愧對,連累他連先帝給他這般重要的護身符都送了她。
腳步止在殿外,有太監疾步進去通稟,她隱約能聽到裏頭傳出年輕男子略顯低沉的聲音,裹挾着被燈籠晃的忽明忽暗的夜,讓人莫名壓抑。
“進來。”
龍椅上坐着四平八穩的男人,念笙跪地叩首不敢擡頭,只隱約可以從眼角餘光掃到明黃的龍袍一角。
“你就是念笙。”
“回稟皇上,正是民女。”
“將頭擡起來。”
念笙緩緩蜷緊手心,身板一寸寸直起來,但眼神卻始終是下垂的。
在沒有足夠勇氣脫離困境前,讓敵人窺見你眼底的真實,只會讓僅存的底氣蠶食的更快。
姬宸本意興闌珊地批着奏摺,說完話之後只漫不經心的擡眸一掃,已經落下的黑眸在轉瞬的功夫立刻又擡了起來。
是幻覺嗎?
“將眼睛擡起來,看着朕。”
念笙心中有疑卻不敢忤逆,只好將眼睛擡起迎上他的審視。
“啪嗒……”
一旁伺候的太監總管面色一驚,瞧着姬宸手中的奏摺都滑了下來也沒去撿,他垂了眼,心思莫測。
“你說你叫什麼?”
這新帝言行古怪,念笙多少也瞧出了點不對勁,但不管如何,眼下能從姬宸眼皮底下活命才最重要。
她不卑不亢地應道,“回皇上,民女念笙。”
聲音也像。
姬宸指尖微抖,一雙犀利的眸半瞬不離地凝着她,那濃烈炙熱的打量,彷彿要將她臉上每一寸都窺探出朵花來。
“陛下。”太監總管輕聲喚着,將掉地的奏摺撿起重新遞上。
姬宸看了他一眼,微鬆了口氣,姿態放鬆了下來,挑了本新奏摺,隨意翻閱着,“朕聽聞,你原是進宮選秀的秀女。”
念笙的額角微不可查地抽了一下。
堂堂一國之君,何時關心起一個秀女了?還是暌違了一年之久。
知道來者不善,她更加小心斟酌措辭,“回皇上的話,民女因在來鹹望城的路途遇了意外,傷了腦袋,對前塵過往一概了無記憶,只被下人引進了皇宮,那些下人心知犯事盡數跑了留民女在宮內,民女對秀女身份屬實毫無記憶,民女所言句句屬實,願接受太醫查驗以示清正。”
“毫無記憶?”姬宸將奏摺隨手一丟,隨意地換了個坐姿,似笑非笑道,“那又怎會輕易跟着四弟走了,還住在一起一年之久?”
念笙心中一緊,忙叩下頭,“公子宅心仁厚,見民女被人欺凌才伸了援手,後見民女孤苦又失了記憶才收留民女在藥茶店幫襯混口飯吃。”
“大膽。”太監總管陡然厲聲一喝,念笙繃緊了後背,半點不敢動彈,“姑娘可知,欺君罔上可是要殺頭的。”
“民女不敢欺瞞皇上,民女所言句句屬實。”不能慌,他就是要捉貓逗狗似的玩弄她的底線,讓她手足無措,她死不足惜,公子不可被她連累。
“句句屬實?”姬宸掬着腮幫子,嘴角的笑惡劣且精明,“你不懂,難不成四弟也不懂嗎?所有進宮的秀女全都登記在冊,稍加查探便一目瞭然,你說你對秀女身份毫無記憶,也便是說,四弟決口沒提,私自窩藏朕的秀女?”
話到這裏,念笙再鈍也瞧出了姬宸的心思。
借她隔山打牛,給公子強按罪名。
欲加之罪有何患無辭,他精打細算,八成已經知曉了公子將先皇的貼身保命之物也給了她,變着法地想要套出來好對公子下手。
空氣靜默,彷彿很久,又彷彿只是一瞬間,念笙緩緩挺起背脊,她再次看向龍椅之上的男人,眼中的懼憚不再,有的只是清明的坦蕩和破釜沉舟。
“皇上不必繞彎了,念笙一介小小女子,死不足惜,這條命一年前公子救得,如今也還的,禍是我闖的,人是我放的,沒有讓旁人擔待的道理,要殺要剮念笙沒有怨言。”
“小小女子。”姬宸微眯起眸子,裏頭的光透着難言的情緒,“那般像她,卻又不是她。”
“罷了。”他往旁輕靠,“你走吧。”
有那麼一瞬,念笙以爲自己聽岔了,直愣愣地看着姬宸。
太監總管籠拳一咳,“念笙姑娘,皇上讓您退下,還不謝恩。”
不罰不殺,甚至連句打罵都沒有。
她可沒有天真的以爲一個能將手足眼都不眨殺個乾淨的皇帝會仁慈到哪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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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走啊,那便……”
“民女謝皇上。”
不管姬宸打什麼主意,能活着便還有退路,她叩首起身,躬身退後。
人走後,殿內靜默無聲,姬宸抵着案桌,指腹輕叩道,“好奇朕爲什麼就這麼放了她?”
太監總管垂落着眸子,巧笑着,“陛下深謀遠慮,那四殿下心性淡薄,這麼多年無牽無掛,好不容易有個打眼的人能讓他瞧的上,這般輕易折了豈不可惜。”
姬宸漫不經心地勾了勾嘴角,“你個老東西,倒是慣會揣度聖意。”
太監總管將頭埋地更低了,笑容不減,“陛下天人之才,老奴只可窺地一二已是觸得天機,不過是仗着陛下龍威洪福才敢大言不慚。”
姬宸掬着額角,意味不明地訕笑兩聲。
口中慢條斯理地輕碾過念笙兩字。
她的聲音,眼中的光彩,說話的口氣都像極了她,可爲何又不是她。
這世上不會再有一個她,他的阿今是獨一無二的,可他視若珍寶的人,卻死在了容煜的無能下。
如果不是因爲他,阿今不會死。
都是因爲他,因爲他!既護不住她,卻又要強佔着她。
微闔的眼緩緩睜開,裏頭的陰鷙之色一分濃過一分。